No. 2087
大唐西域记序
窃以穹仪方载之广,蕴识怀灵之异,《谈天》无以究其极,《括地》讵足辩其原?是知方志所未传,声教所不暨者,岂可胜道哉!
详夫天竺之为国也,其来尚矣。圣贤以之迭轸,仁义于焉成俗。然事绝于曩代,壤隔于中土,《山经》莫之纪,《王会》所不书。博望凿空,徒寘怀于印竹;昆明道闭,谬肆力于神池。遂使瑞表恒星,欝玄妙于千载;梦彰佩日,秘神光于万里。暨于蔡愔访道、摩腾入洛,经藏石室,未尽龙宫之奥,像画凉台,宁极鹫峯之美。自兹厥后,时政多虞。阉竖乘权,溃东京而鼎峙;母后成衅,剪中朝而幅裂。宪章泯于函、雒,烽燧警于关塞,四郊因而多垒,况兹邦之绝远哉!然而钓奇之客,希世间至。颇存记注,宁尽物土之宜;徒采《神经》,未极真如之旨。有隋一统,寔务恢疆,尚且睠西海而咨嗟,望东雒而杼轴。扬旌玉门之表,信亦多人;利涉[葸-十+夕]岭之源,盖无足纪。曷能指雪山而长骛,望龙池而一息者哉!良由德不被物,威不及远。我大唐之有天下也,辟寰宇而创帝图,扫搀抢而清天步。功侔造化,明等照临。人荷再生,肉骨豺狼之吻;家蒙锡寿,还魂鬼蜮之墟。总异类于[葶-丁+呆]街,掩遐荒于舆地。苑十洲而池环海,小五帝而鄙上皇。
法师幼渐法门,慨祇园之莫履;长怀真迹,仰鹿野而翘心。褰裳净境,实惟素蓄。会淳风之西偃,属候律之东归,以贞观三年,杖锡遵路。资皇灵而抵殊俗,冐重险其若夷;假冥助而践畏涂,几必危而已济。暄寒骤徙,展转方达。言寻真相,见不见于空有之间;博考精微,闻不闻于生灭之际。廓群疑于性海,启妙觉于迷津。于是隐括众经,无片言而不尽;傍稽圣迹,无一物而不窥。周流多载,方始旋返。十九年正月,届于长安。所获经论六百五十七部,有诏译焉。
亲践者一百一十国,传闻者二十八国。或事见于前典,或名始于今代。莫不餐和饮泽,顿颡而知归;请吏革音,梯山而奉赆。欢阙庭而相抃,袭冠带而成群。尔其物产风土之差,习俗山川之异。远则稽之于国典,近则详之于故老,邈矣殊方,依然在目。无劳握椠,已详油素。名为“大唐西域记”,一帙,十二卷。窃惟书事记言,固已缉于微婉;琐词小道,冀有补于遗阙。秘书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尔。
大唐西域记叙
尚书左仆射燕国公张说制
若夫玉毫流照,甘露洒于大千;金镜扬晖,熏风被于有截。故知示现三界,粤称天下之尊;光宅四表,式标域中之大。是以慧日沦影,像化之迹东归;帝猷宏阐,大章之步西极。
有慈恩道场三藏法师,讳玄奘,俗姓陈氏,其先颕川人也。帝轩提象,控华渚而开源;大舜宾门,基历山而耸构。三恪照于姬载,六奇光于汉祀。书奏而承朗月,游道而聚德星。纵壑骈鳞,培风齐翼。世济之美,欝为景胄。法师籍庆诞生,含和降德,结根深而[卄/(仁-二+(公/几))]茂,道源浚而灵长。奇开之岁,霞轩月举;聚沙之年,兰熏桂馥。洎乎成立,艺殚坟素。九皐载响,五府交辟。以夫早悟真假,夙照慈慧,镜真筌而延伫,顾生涯而永息。而朱绂紫缨,诚有界之徽网;宝车丹枕,寔出世之津途。由是摈落尘滓,言归闲旷。令兄长捷法师,释门之栋[干-木+禾]者也。擅龙象于身世,挺鹙鹭于当年。朝野挹其风猷,中外羡其声彩。既而情深友爱,道睦天伦。法师服勤请益,分阴靡弃。业光上首,擢秀檀林;德契中庸,腾芬兰室。抗策平道,包九部而吞梦;鼓枻玄津,俯四韦而小鲁。自兹遍游谈肆,载移凉燠。功既成矣,能亦毕矣。至于泰初日月,烛曜灵台;子云鞶悦,发挥神府。于是金文暂启,伫秋驾而云趋;玉柄纔撝,披雾市而波属。若会斵轮之旨,犹知拜瑟之微。以泻瓶之多闻,泛虚舟而独远。乃于轘辕之地,先摧鍱腹之夸;并络之乡,遽表浮桮之异。远迩宗挹,为之语曰:「昔闻荀氏八龙,今见陈门双骥。」汝、颕多奇士,诚哉此言。
法师自幼迄长,游心玄理。名流先达,部执交驰,趋末忘本,摭华捐实,遂有南北异学,是非纷纠。永言于此,良用怃然。或恐传译踳驳,未能筌究,欲穷香象之文,将罄龙宫之目。以绝伦之德,属会昌之期,杖锡拂衣,第如遐境。于是背玄灞而延望,指葱山而矫迹。川陆绵长,备甞艰险。陋博望之非远,嗤法显之为局。游践之处,毕究方言,镌求幽赜,妙穷津会。于是词发雌黄,飞英天竺;文传贝叶,聿归振旦。
太宗文皇帝金轮纂御,宝位居尊。载伫风徽,召见青蒲之上;乃睠通识,前膝黄屋之间。手诏绸缪,中使继路。俯摛睿思,乃制《三藏圣教序》,凡七百八十言。今上昔在春闱,裁《述圣记》,凡五百七十九言。启玄妙之津,书揄扬之旨。盖非道映鸡林,誉光鹫岳,岂能缅降神藻,以旌时秀。奉诏翻译梵本,凡六百五十七部。具览遐方异俗,绝壤殊风,土著之宜,人备之序,正朔所暨,声教所单,着《大唐西域记》,勒成一十二卷。编录典奥,综核明审,立言不朽,其在兹焉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一(三十四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- 阿耆尼国
- 屈支国
- 跋禄迦国
- 笯(奴故反)赤建国
- 赭时国
- [怡-台+巿](敷发反)捍国
- 窣(苏没反)堵利瑟那国
- 飒秣建国
- 弭秣贺国
- 劫布呾那国
- 屈霜(去声)尔伽国
- 喝捍国
- 捕喝国
- 伐地国
- 货利习弥伽国
- 羯霜(去声)那国
- 呾蜜国
- 赤鄂衍那国
- 忽露摩国
- 愉(色俱反)漫国
- 鞠和衍那国
- 镬沙国
- 珂咄罗国
- 拘谜(莫闭反)陀国
- 缚伽浪国
- 纥露悉泯健国
- 忽懔国
- 缚喝国
- 锐秣陀国
- 胡寔健国
- 呾剌健国
- 揭职国
- 梵衍那国
- 迦毕试国
历选皇猷,遐观帝录,庖牺出震之初,轩辕垂衣之始,所以司牧黎元,所以疆画分野。暨乎唐尧之受天运,光格四表,虞舜之纳地图,德流九土。自兹已降,空传书事之册,逖听前修,徒闻记言之史。岂若时逢有道,运属无为者欤。我 大唐御极则天,乘时握纪,一六合而光宅,四三皇而照临。玄化滂流,祥风遐扇,同乾坤之覆载,齐风雨之鼓润。与夫东夷入贡,西戎即叙,创业垂统,拨乱反正,固以跨越前王,囊括先代。同文共轨,至治神功,非载记无以赞大猷,非昭宣何以光盛业。玄奘辄随游至,举其风土,虽未考方辩俗,信已越五踰三。含生之畴,咸被凯泽;能言之类,莫不称功。越自天府,暨诸天竺,幽荒异俗,绝域殊邦,咸承正朔,俱沾声教。赞武功之绩,讽成口实;美文德之盛,欝为称首。详观载籍,所未甞闻;缅惟图牒,诚无与二。不有所叙,何记化洽?今据闻见,于是载述。
然则索诃世界(旧曰娑婆世界,又曰娑诃世界,皆讹也),三千大千国土,为一佛之化摄也。今一日月所照临四天下者,据三千大千世界之中,诸佛世尊皆此垂化,现生现灭,导圣导凡。苏迷卢山(唐言妙高山。旧曰须弥,又曰须弥,娄皆讹略也),四宝合成,在大海中,据金轮上,日月之所照回,诸天之所游舍。七山七海,环峙环列;山间海水,具八功德。七金山外,乃咸海也。海中可居者,大略有四洲焉。东毘提诃洲(旧曰弗婆提,又曰弗于逮,讹也),南赡部洲(旧曰阎浮提洲,又曰剡浮洲,讹也),西瞿陀尼洲(旧曰瞿耶尼,又曰的伽尼,讹也),北拘卢洲(旧曰欝单越,又曰鸠楼。讹也)。金轮王乃化被四天下,银轮王则政隔北拘卢,铜轮王除北拘卢及西瞿陀尼,铁轮王则唯赡部洲。夫轮王者,将即大位,随福所感,有大轮宝,浮空来应,感有金、银、铜、铁之异,境乃四、三、二、一之差,因其先瑞,即以为号。则赡部洲之中地者,阿那婆答多池也(唐言无热恼。旧曰阿耨达池,讹也)。在香山之南,大雪山之北,周八百里矣。金、银、瑠璃、颇胝,饰其岸焉。金沙弥漫,清波皎镜。八地菩萨以愿力故,化为龙王,于中潜宅。出清冷水,给赡部洲。是以池东面银牛口流出殑(巨胜反)伽河(旧曰恒河,又曰恒伽,讹也),绕池一匝,入东南海;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(旧曰辛头河,讹也),绕池一匝,入西南海;池西面瑠璃马口流出缚刍河(旧曰博叉河,讹也),绕池一匝,入西北海;池北面颇胝师子口流出徙多河(旧曰私陀河,讹也),绕池一匝,入东北海,或曰潜流地下,出积石山,即徙多河之流,为中国之河源云。
时无轮王应运,赡部洲地有四主焉。南象主则暑湿宜象,西宝主乃临海盈宝,北马主寒劲宜马,东人主和畅多人。故象主之国躁烈笃学,特闲异术,服则横巾右袒,首则中髻四垂,族类邑居,室宇重阁。宝主之乡,无礼义,重财贿,短制左衽,断发长髭,有城郭之居,务殖货之利。马主之俗,天资犷暴,情忍杀戮,毳帐穹庐,鸟居逐牧。人主之地,风俗机惠,仁义照明,冠带右衽,车服有序,安土重迁,务资有类。三主之俗,东方为上,其居室则东辟其户,旦日则东向以拜。人主之地,南面为尊。方俗殊风,斯其大概。至于君臣上下之礼,宪章文轨之仪,人主之地,无以加也。清心释累之训,出离生死之教,象主之国,其理优矣。斯皆着之经诰,问诸土俗,博关今古,详考见闻。然则佛兴西方,法流东国,通译音讹,方言语谬,音讹则义失,语谬则理乖。故曰:「必也正名乎」,贵无乖谬矣。
夫人有刚柔异性,言音不同,斯则系风土之气,亦习俗之致也。若其山川物产之异,风俗性类之差,则人主之地,国史详焉;马主之俗,宝主之乡,史诰备载,可略言矣。至于象主之国,前古未详,或书地多暑湿,或载俗好仁慈,颇存方志,莫能详举,岂道有行藏之致,固世有推移之运矣。是知候律以归化,饮泽而来宾,越重险而款玉门,贡方奇而拜绛阙者,盖难得而言焉。由是之故,访道远游,请益之隙,存记风土。黑岭已来。莫非胡俗。虽戎人同贯,而族类群分,画界封疆,大率土著。建城郭,务殖田畜;性重财贿,俗轻仁义;嫁娶无礼,尊卑无次;妇言是用,男位居下。死则焚骸,丧期无数;厘面截耳,断发裂裳,屠杀群畜,祀祭幽魂。吉乃素服,凶则皂衣。同风类俗,略举条贯;异政殊制,随地别叙。印度风俗,语在后记。
出高昌故地,自近者始,曰阿耆尼国(旧曰乌耆)。
阿耆尼国,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六七里。四面据山,道险易守。泉流交带,引水为田。土宜穈、黍、宿麦、香枣、蒲萄、梨、柰诸菓。气序和畅,风俗质直。文字取则印度,微有缯绢。服饰毡褐,断发无巾。货用金钱、银钱、小铜钱。王,其国人也,勇而寡略,好自称伐,国无纲纪,法不整肃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二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,经教律仪,既遵印度,诸习学者,即其文而翫之。戒行律仪,洁清勤励。然食杂三净,滞于渐教矣。
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,踰一小山,越二大河,西得平川,行七百余里,至屈(居勿反)支国(旧曰龟兹)。
屈支国,东西千余里,南北六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,宜穈、麦,有粳稻,出蒲萄、石榴,多梨、柰、桃、杏。土产黄金、铜、铁、铅、锡。气序和,风俗质。文字取则印度,粗有改变。管弦伎乐,特善诸国。服饰锦褐,断发巾帽。货用金钱、银钱、小铜钱。王,屈支种也,智谋寡昧,迫于强臣。其俗生子以木押头,欲其遍递也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五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经教律仪,取则印度,其习读者,即本文矣。尚拘渐教,食杂三净。洁清耽翫,人以功竞。
国东境城北天祠前,有大龙池。诸龙易形,交合牝马,遂生龙驹,[怡-台+龙]戾难驭。龙驹之子,方乃驯驾,所以此国多出善马。闻诸先志曰:近代有王,号曰金花,政教明察,感龙驭乘。王欲终没,鞭触其耳,因即潜隐,以至于今。城中无井,取彼池水。龙变为人,与诸妇会,生子骁勇,走及奔马;如是渐染,人皆龙种,恃力作威,不恭王命。王乃引构突厥,杀此城人,少长俱戮,略无噍类。城今荒芜,人烟断绝。
荒城北四十余里,接山阿,隔一河水,有二伽蓝,同名照怙厘,而东西随称。佛像庄饰,殆越人工。僧徒清斋,诚为勤励。东照怙厘佛堂中有玉石,面广二尺余,色带黄白,状如海蛤。其上有佛足履之迹,长尺有八寸,广余六寸矣。或有斋日,照烛光明。
大城西门外,路左右各有立佛像,高九十余尺。于此像前,建五年一大会处。每岁秋分数十日间,举国僧徒皆来会集。上自君王,下至士、庶,捐废俗务,奉持斋戒,受经听法,渴日忘疲。诸僧伽蓝庄严佛像,莹以珍宝,饰之锦绮,载诸辇舆,谓之行像,动以千数,云集会所。常以月十五日、晦日,国王、大臣谋议国事,访及高僧,然后宣布。
会场西北渡河,至阿奢理贰伽蓝(唐言奇特)。庭宇显敞,佛像工饰。僧徒肃穆,精勤匪怠,并是耆艾宿德,硕学高才,远方俊彦,慕义至止。国王、大臣、士、庶、豪右,四事供养,久而弥敬。闻诸先志曰:昔此国先王,崇敬三宝,将欲游方,观礼圣迹,乃命母弟,摄知留事。其弟受命,窃自割势,防未萌也。封之金函,持以上王。王曰:「斯何谓也?」对曰:「回驾之日,乃可开发。」即付执事,随军掌护。王之还也,果有构祸者,曰:「王令监国,淫乱中宫。」王闻震怒,欲置严刑。弟曰:「不敢逃责,愿开金函。」王遂发而视之,乃断势也。曰:「斯何异物?欲何发明?」对曰:「王昔游方,命知留事,惧有谗祸,割势自明。今果有征,愿垂照览。」王深惊异,情爱弥隆,出入后庭,无所禁碍。王弟于后,行遇一夫,拥五百牛,欲事形腐。见而惟念,引类增怀:「我今形亏,岂非宿业?」即以财宝,赎此群牛。以慈善力,男形渐具。以形具故,遂不入宫。王怪而问之,乃陈其始末。王以为奇特也,遂建伽蓝,式旌美迹,传芳后叶。
从此西行六百余里,经小沙碛,至跋禄迦国(旧谓姑黑,又曰亟黑)。
跋禄迦国,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五六里。土宜气序,人性风俗,文字法则同屈支国,语言少异。细毡细褐,邻国所重。伽蓝数十所,僧徒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
国西北行三百余里,度石碛,至凌山。此则葱岭北原,水多东流矣。山谷积雪,春夏合冻,虽时消泮,寻复结氷。经途险阻,寒风惨烈。多暴龙难,凌犯行人。由此路者,不得赭衣持瓠,大声叫唤。微有违犯,灾祸目覩。暴风奋发,飞沙雨石,遇者丧没,难以全生。
山行四百余里,至大清池(或名热海,又谓咸海)。周千余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四面负山,众流交凑,色带青黑,味兼咸苦,洪涛浩汗,惊波汩淴。龙鱼杂处,灵怪间起,所以往来行旅,祷以祈福,水族虽多,莫敢渔捕。
清池西北行五百余里,至素叶水城。城周六七里,诸国商胡杂居也。土宜糜、麦、蒲萄,林树稀疎。气序风寒,人衣毡褐。
素叶已西数十孤城,城皆立长,虽不相禀命,然皆役属突厥。
自素叶水城,至羯霜那国,地名窣利,人亦谓焉。文字语言,即随称矣。字源简略,本二十余言,转而相生,其流浸广,粗有书记,竖读其文,递相传授,师资无替。服毡褐,衣皮[迭*毛],裳服褊急。齐发露顶,或总剪剃,缯彩络额,形容伟大,志性恇怯,风俗浇讹,多行诡诈,大抵贪求,父子计利,财多为贵,良贱无差。虽富巨万,服食麁弊。力田逐利者杂半矣。
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,至千泉。千泉者,地方二百余里,南面雪山,三陲平陆。水土沃润,林树扶疎,暮春之月,杂花若绮。泉池千所,故以名焉。突厥可汗每来避暑。中有群鹿,多饰铃镮,驯狎于人,不甚惊走。可汗爱赏,下命群属,敢加杀害,有诛无赦。故此群鹿,得终其寿。
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,至呾逻私城。城周八九里,诸国商胡杂居也。土宜气序,大同素叶。
南行十余里,有小孤城,三百余户,本中国人也,昔为突厥所掠,后遂鸠集同国,共保此城,于中宅居。衣服去就,遂同突厥;言辞仪范,犹存本国。
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,至白水城。城周六七里。土地所产,风气所宜,逾胜呾逻私。
西南行二百余里,至恭御城。城周五六里。原隰膏腴,树林蓊欝。
从此南行四五十里,至笯(奴故反)赤建国。
笯赤建国,周千余里。地沃壤,备稼穑,草木欝茂,华果繁盛,多蒲萄,亦所贵也。城邑百数,各别君长,进止往来,不相禀命。虽则画野区分,总称笯赤建国。
从此西行二百余里,至赭时国(唐言石国)。
赭时国,周千余里。西临叶河。东西狭、南北长。土宜气序,同笯赤建国。城邑数十,各别君长,既无总主,役属突厥。
从此东南千余里,至[怡-台+巿](敷发反)捍国。
[怡-台+巿]捍国,周四千余里,山周四境。土地膏腴,稼穑滋盛,多花菓,宜羊马。气序风寒,人性刚勇,语异诸国,形貌丑弊。自数十年,无大君长,酋豪力竞,不相宾伏,依川据险,画野分都。
从此西行千余里,至窣堵利瑟那国。
窣堵利瑟那国,周千四、五百里。东临叶河。叶河出葱岭北原,西北而流,浩汗浑浊汩淴漂急。土宜风俗,同赭时国。自有王,附突厥。
从此西北入大沙碛,绝无水草。途路弥漫,疆境难测,望大山,寻遗骨,以知所指,以记经途。行五百余里,至飒秣建国(唐言康国)。
飒秣建国,周千六七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极险固,多居人。异方宝货,多聚此国。土地沃壤,稼穑备植,林树蓊欝,花菓滋茂,多出善马。机巧之技,特工诸国。气序和畅,风俗猛烈。凡诸胡国,此为其中,进止威仪,近远取则。其王豪勇,邻国承命。兵马强盛,多诸赭羯。赭羯之人,其性勇烈,视死如归,战无前敌。
从此东南至弭秣贺国(唐言米国)。
弭秣贺国,周四五百里。据川中,东西狭,南北长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北至劫布呾那国(唐言曹国)。
劫布呾那国,周千四五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三百余里,至屈(居勿反)霜(去声)尔迦国(唐言何国) 。
屈霜尔迦国,周千四五百里,东西狭,南北长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二百余里,至喝捍国(唐言东安国)。
喝捍国,周千余里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四百余里,至捕喝国(唐言守安国)。
捕喝国,周千六七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四百余里,至伐地国(唐言西安国)。
伐地国,周四百余里,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西南五百余里,至货利习弥伽国。
货利习弥伽国,顺缚刍河两岸,东西二三十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土宜风俗,同伐地国,语言少异。从飒秣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,至羯霜(去声)那国(唐言史国)。
羯霜那国,周千四五百里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,入山。山路崎岖,溪径危险,既绝人里,又少水草。东南山行三百余里,入铁门。
铁门者,左右带山,山极峭峻,虽有狭径,加之险阻,两傍石壁,其色如铁。既设门扉,又以铁锔,多有铁铃,悬诸户扇,因其险固,遂以为名。
出铁门,至覩货逻国(旧曰吐火罗国,讹也)。其地南北千余里,东西三千余里。东阨葱岭,西接波剌斯,南大雪山,北据铁门,缚刍大河中境西流。自数百年,王族绝嗣,酋豪力竞,各擅君长,依川据险,分为二十七国。虽画野区分,总役属突厥。气序既温,疾疫亦众。冬末春初,霖雨相继。故此境已南,滥波已北,其国风土,并多温疾。而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,三月十五日解安居,斯乃据其多雨,亦是设教随时也。其俗则志性恇怯;容貌鄙陋,粗知信义,不甚欺诈。语言去就,稍异诸国。字源二十五言,转而相生,用之备物,书以横读,自左向右,文记渐多,逾广窣利。多衣[迭*毛],少服褐。货用金、银等钱,模样异于诸国。
顺缚刍河北下流至呾蜜国。
呾蜜国,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东西长,南北狭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千余人。诸窣堵波,即旧所谓浮图也,又曰鍮婆,又曰塔婆,又曰私鍮簸,又曰薮斗波,皆讹也。及佛尊像,多神异,有灵鉴。
东至赤鄂衍那国。
赤鄂衍那国,东西四百余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伽蓝五所,僧徒尠少。
东至忽露摩国。
忽露摩国,东西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其王奚素突厥也。伽蓝二所,僧徒百余人。
东至愉(朔俱反)漫国。
愉漫国,东西四百余里,南北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。其王奚素突厥也。伽蓝二所,僧徒寡少。
西南临缚刍河,至鞠和衍那国。
鞠和衍那国,东西二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伽蓝三所,僧徒百余人。
东至镬沙国。
镬沙国,东西三百余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。
东至珂咄罗国。
珂咄罗国,东西千余里,南北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
东接葱岭,至拘谜(莫闭反)陀国。
拘谜陀国,东西二千余里,南北二百余里。据大葱岭中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西南邻缚刍河,南接尸弃尼国。南渡缚刍河,至达摩悉铁帝国、钵铎创那国、淫薄健国、屈浪拏国、呬(火利反)摩呾罗国、钵利曷国、讫栗瑟摩国、曷逻胡国、阿利尼国、瞢健国。自活国东南至阔悉多国、安呾罗缚国,事在回记。
活国西南至缚伽浪国。
缚伽浪国,东西五十余里,南北二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
南至纥露悉泯健国。
纥露悉泯健国,周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
西北至忽懔国。
忽懔国,周八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五六里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五百余人。
西至缚喝国。
缚喝国,东西八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。北临缚刍河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人皆谓之小王舍城也。其城虽固,居人甚少。土地所产,物类尤多,水陆诸花,难以备举。伽蓝百有余所,僧徒三千余人,并皆习学小乘法教。城外西南有纳缚(唐言新)僧伽蓝,此国先王之所建也。大雪山北作论诸师,唯此伽蓝美业不替。其佛像则莹以名珍,堂宇乃饰之奇宝。故诸国君长,利之以攻劫。此伽蓝素有毘沙门天像,灵鉴可恃,冥加守卫。近突厥叶护可汗子肆叶护可汗,倾其部落,率其戎旅,奄袭伽蓝,欲图珍宝。去此不远,屯军野次,其夜梦见毘沙门天曰:「汝有何力,敢坏伽蓝?」因以长戟,贯彻胸背。可汗惊悟,便苦心痛,遂告群属所梦咎征,驰请众僧,方申忏谢,未及返命,已从殒殁。
伽蓝内南佛堂中有佛澡罐,量可斗余;杂色炫耀,金石难名。又有佛牙,其长寸余,广八九分,色黄白,质光净。又有佛扫箒,迦奢草作也,长余二尺,围可七寸,其把以杂宝饰之。凡此三物,每至六斋,法俗咸会,陈设供养,至诚所感,或放光明。
伽蓝北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金刚泥涂,众宝厕饰。中有舍利,时烛灵光。
伽蓝西南有一精庐,建立已来,多历年所。远方辐凑,高才类聚,证四果者,难以详举。故诸罗汉将入涅盘,示现神通,众所知识,乃有建立,诸窣堵波基迹相邻,数百余矣。虽证圣果,终无神变,盖亦千计,不树封记。今僧徒百余人,夙夜匪懈,凡圣难测。
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,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。城中各有一窣堵波,高余三丈。昔者如来初证佛果,起菩提树,方诣鹿园。时二长者遇被威光,随其行路之资,遂献麨蜜,世尊为说人天之福,最初得闻五戒十善也。既闻法诲,请所供养,如来遂授其发、爪焉。二长者将还本国,请礼敬之仪式。如来以僧伽胝(旧曰僧祇梨,讹也),方迭布下,次欝多罗僧,次僧却崎(旧曰僧祇支,讹也),又覆钵,竖锡杖,如是次第,为窣堵波。二人承命,各还其城,拟仪圣旨,式修崇建,斯则释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。
城西七十余里有窣堵波,高余二丈,昔迦叶波佛时之所建也。
从大城西南入雪山阿,至锐秣陀国。
锐秣陀国,东西五六十里,南北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
西南至胡寔健国。
胡寔健国,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千余里。国大都城。周二十余里。多山川,出善马。
西北至呾剌健国。
呾剌健国,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五六十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西接波剌斯国界。
从缚喝国南行百余里,至揭职国。
揭职国,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四五里,土地硗确陵阜连属。少花果,多菽、麦。气序寒烈,风俗刚猛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三百余人,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
东南入大雪山,山谷高深,峯岩危险,风雪相继,盛夏合冻,积雪弥谷,蹊径难涉。山神鬼魅,暴纵妖祟,群盗横行,杀害为务。
行六百余里,出都货逻国境,至梵衍那国。
梵衍那国,东西二千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,在雪山之中也。人依山谷,逐势邑居。国大都城据崖跨谷,长六七里,北背高岩,有宿麦,少花果,宜畜牧,多羊马。气序寒烈,风俗刚犷,多衣皮褐,亦其所宜。文字、风教,货币之用,同都货逻国。语言少异,仪貌大同。淳信之心,特甚邻国。上自三宝,下至百神,莫不输诚,竭心宗敬。商估往来者,天神现征祥,示祟变,求福德。伽蓝数十所,僧徒数千人,宗学小乘说出世部。
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,高百四五十尺,金色晃曜,宝饰焕烂。东有伽蓝,此国先王之所建也。伽蓝东有鍮石释迦佛立像,高百余尺,分身别铸,总合成立。
城东二三里伽蓝中有佛入涅盘卧像,长千余尺。其王每此设无遮大会,上自妻子,下至国珍,府库既倾,复以身施,群官僚佐就僧酬赎,若此者以为所务矣。
卧像伽蓝东南行二百余里,度大雪山,东至小川泽,泉池澄镜,林树青葱。有僧伽蓝,中有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,长余五寸,广减四寸;复有金轮王齿,长三寸,广二寸;商诺迦缚娑(旧曰商那和修,讹也)大阿罗汉所持铁钵,量可八九升。凡三贤圣遗物,并以黄金缄封。又有商诺迦缚娑九条僧伽胝衣,绛赤色,设诺迦草皮之所绩成也。商诺迦缚娑者,阿难弟子也,在先身中,以设诺迦草衣,于解安居日,持施众僧。承兹福力,于五百身中阴、生阴,恒服此衣。以最后身,从胎俱出,身既渐长,衣亦随广;及阿难之度出家也,其衣变为法服;及受具戒,更变为九条僧伽胝。将证寂灭,入边际定,发智愿力,留此袈裟,尽释迦遗法。法尽之后,方乃变坏。今已少损,信有征矣。
从此东行入雪山,踰越黑岭,至迦毕试国。
迦毕试国,周四千余里,北背雪山,三陲黑岭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宜谷、麦、多果、木,出善马、欝金香。异方奇货,多聚此国。气序风寒,人性暴犷,言辞鄙[卄/执/衣],婚姻杂乱。文字大同覩货逻国。习俗、语言、风教颇异。服用毛[迭*毛],衣兼皮褐。货用金钱、银钱及小铜钱,规矩模样异于诸国。王,剎利种也,有智略,性勇烈,威慑邻境,统十余国。爱育百姓,敬崇三宝,岁造丈八尺银佛像,兼设无遮大会,周给贫窭,惠施鳏寡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六千余人,并多习学大乘法教。窣堵波、僧伽蓝崇高弘敞,广博严净。天祠数十所,异道千余人,或露形,或涂灰,连络髑髅,以为冠鬘。
大城东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蓝,僧徒三百余人,并学小乘法教。闻诸先志曰: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,化洽远方,治兵广地,至葱岭东,河西蕃维畏威送质。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,特加礼命,寒暑改馆,冬居印度诸国,夏还迦毕试国,春、秋止健驮逻国。故质子三时住处,各建伽蓝;今此伽蓝即夏居之所建也。故诸屋壁,图画质子,容貌服饰,颇同中夏。其后得还本国,心存故居,虽阻山川,不替供养。故今僧众,每至入安居、解安居,大兴法会,为诸质子祈福树善,相继不绝,以至于今。
伽蓝佛院东门南大神王像右足下,坎地藏宝,质子之所藏也。故其铭曰:「伽蓝朽坏,取以修治。」近有边王,贪婪凶暴,闻此伽蓝多藏珍宝,驱逐僧徒。方事发掘,神王冠中鹦鹉鸟像乃奋羽惊鸣,地为震动,王及军人辟易僵仆,久而得起,谢咎以归。
伽蓝北岭上有数石室,质子习定之处也。其中多藏杂宝,其侧有铭,药叉守卫。有欲开发取中宝者,此药叉神变现异形,或作师子,或作蟒蛇、猛兽、毒虫,殊形震怒,以故无人敢得攻发。
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岭上有观自在菩萨像,有人至诚愿见者,菩萨从其像中出妙色身,安慰行者。
大城东南三十余里至曷逻怙罗僧伽蓝,傍有窣堵波,高百余尺,或至斋日,时烛光明。覆钵势上石隙间流出黑香油,静夜中时闻音乐之声。闻诸先志曰:昔此国大臣遏逻怙逻之所建也。功既成已,于夜梦中有人告曰:「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,明旦有献上者,宜从王请。」旦入朝进请曰:「不量庸昧,敢有愿求。」王曰:「夫何所欲?」对曰:「今有先献者,愿垂恩赐。」王曰:「然。」遏逻怙罗伫立宫门,瞻望所至。俄有一人持舍利瓶,大臣问曰:「欲何献上?」曰:「佛舍利。」大臣曰:「吾为尔守,宜先白王。」遏逻怙罗恐王珍贵舍利,追悔前恩,疾往伽蓝,登窣堵波,至诚所感,其石覆钵自开,安置舍利,已而疾出,尚拘衣襟。王使逐之,石已掩矣。故其隙间,流黑香油。
城南四十余里至霫(胥立反)蔽多伐剌祠城。凡地大震,山崖崩坠,周此城界,无所动摇。
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余里,至阿路猱(奴高反)山,崖岭峭峻,岩谷杳冥。其峯每岁增高数百尺,与漕矩咤国[禾*刍](士句反,下同)那呬罗山髣髴相望,便即崩坠。闻诸土俗曰:初,[禾*刍]那天神自远而至,欲止此山。山神震怒,摇荡溪谷。天神曰:「不欲相舍,故此倾动。少垂宾主,当盈财宝。吾今往漕矩咤国[禾*刍]那呬罗山,每岁至我受国王、大臣祀献之时,宜相属望。」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,寻即崩坠。
王城西北二百余里至大雪山。山顶有池,请雨祈晴,随求果愿。闻诸先志曰:昔健驮逻国有阿罗汉,常受此池龙王供养。每至中食,以神通力,并坐绳床,凌虚而往。侍者沙弥密于绳床之下,攀援潜隐,而阿罗汉时至便往,至龙宫乃见沙弥,龙王因请留食。龙王以天甘露饭阿罗汉,以人间味而馔沙弥。阿罗汉饭食已讫,便为龙王说诸法要。沙弥如常为师涤器,器有余粒,骇其香味,即起恶愿,恨师忿龙:「愿诸福力,于今悉现,断此龙命,我自为王。」沙弥发是愿时,龙王已觉头痛矣。罗汉说法诲喻,龙王谢咎责躬;沙弥怀忿,未从诲谢。既还伽蓝,至诚发愿,福力所致,是夜命终,为大龙王,威猛奋发,遂来入池,杀龙王,居龙宫,有其部属,总其统命。以宿愿故,兴暴风雨,摧拔树木,欲坏伽蓝。时迦腻色迦王怪而发问,其阿罗汉具以白王。王即为龙于雪山下立僧伽蓝,建窣堵波,高百余尺。龙怀宿忿,遂发风雨。王以弘济为心,龙乘瞋毒作暴,僧伽蓝、窣堵波六坏七成。迦腻色迦王耻功不成,欲填龙池,毁其居室,即兴兵众,至雪山下。时彼龙王深怀震惧,变作老婆罗门,叩王象而谏曰:「大王宿殖善本,多种胜因,得为人王,无思不服。今日何故与龙交争?夫龙者,畜也,卑下恶类,然有大威,不可力竞。乘云驭风,蹈虚履水,非人力所制,岂王心所怒哉?王今举国兴兵,与一龙鬪,胜则王无伏远之威,败则王有非敌之耻。为王计者,宜可归兵。」迦腻色迦王未之从也。龙即还池,声震雷动,暴风拔木,沙石如雨,云雾晦冥,军马惊骇。王乃归命三宝,请求加护,曰:「宿殖多福,得为人王,威慑强敌,统赡部洲,今为龙畜所屈,诚乃我之薄福也。愿诸福力,于今现前。」即于两肩起大烟焰,龙退风静,雾卷云开。王令军众人担一石,用填龙池。龙王还作婆罗门,重请王曰:「我是彼池龙王,惧威归命,唯王悲愍,赦其前过。王以含育,覆焘生灵,如何于我独加恶害?王若杀我,我之与王,俱堕恶道,王有断命之罪,我怀怨雠之心,业报皎然,善恶明矣。」王遂与龙明设要契,后更有犯,必不相赦。龙曰:「我以恶业,受身为龙,龙性猛恶,不能自持,瞋心或起,当忘所制。王今更立伽蓝,不敢摧毁。每遣一人候望山岭,黑云若起,急击揵槌,我闻其声,恶心当息。」其王于是更修伽蓝,建窣堵波,候望云气,于今不绝。
闻诸先志曰:窣堵波中有如来骨肉舍利,可一升余,神变之事,难以详述。一时中窣堵波内忽有烟起,少间便出猛焰,时人谓窣堵波已从火烬,瞻仰良久,火灭烟消,乃见舍利如白珠幡,循环表柱,宛转而上,升高云际,萦旋而下。
王城西北大河南岸旧王伽蓝内,有释迦菩萨弱龄龆齓,长余一寸。其伽蓝东南有一伽蓝,亦名旧王,有如来顶骨一片,面广寸余,其色黄白,发孔分明。又有如来发,发色青绀,螺旋右萦,引长尺余,卷可半寸。凡此三事,每至六斋,王及大臣散花供养。
顶骨伽蓝西南有旧王妃伽蓝,中有金铜窣堵波,高百余尺。闻诸土俗曰: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余,每月十五日,其夜便放圆光,烛耀露盘,联晖达曙,其光渐敛,入窣堵波。
城西南有比罗娑洛山(唐言象坚)。山神作象形,故曰象坚也。昔如来在世,象坚神奉请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罗汉,山巅有大盘石,如来即之,受神供养。其后无忧王即盘石上起窣堵波,高百余尺,今人谓之象坚窣堵波也。亦云中有如来舍利,可一升余。
象坚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龙泉,是如来受神饭已,及阿罗汉于中漱口嚼杨枝,因即种根,今为茂林。后人于此建立伽蓝,名鞞铎佉(唐言嚼杨枝)。
自此东行六百余里,山谷接连,峯岩峭峻,越黑岭,入北印度境,至滥波国(北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一
大唐西域记卷第二(三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详夫天竺之称,异议糺纷,旧云身毒,或曰贤豆,今从正音,宜云印度。印度之人,随地称国,殊方异俗,遥举总名,语其所美,谓之印度。印度者,唐言月。月有多名,斯其一称。言诸群生轮回不息,无明长夜莫有司晨,其犹白日既隐,宵烛斯继,虽有星光之照,岂如朗月之明。苟缘斯致,因而譬月。良以其土圣贤继轨,导凡御物,如月照临。由是义故,谓之印度。印度种姓族类群分,而婆罗门特为清贵,从其雅称,传以成俗,无云经界之别,总谓婆罗门国焉。
若其封疆之域,可得而言。五印度之境,周九万余里。三垂大海,北背雪山。北广南狭,形如半月,画野区分,七十余国。时特暑热,地多泉湿。北乃山阜隐轸,丘陵舃卤;东则川野沃润,畴垄膏腴;南方草木荣茂;西方土地硗确。斯大概也,可略言焉。
夫数量之称,谓踰缮那(旧曰由旬。又曰踰阇那,又曰由延,皆讹略也)。踰缮那者,自古圣王一日军行也。旧传一踰缮那四十里矣;印度国俗乃三十里;圣教所载唯十六里。穷微之数,分一踰缮那为八拘卢舍。拘卢舍者,谓大牛鸣声所极闻,称拘卢舍。分一拘卢舍为五百弓,分一弓为四肘,分一肘为二十四指,分一指节为七宿麦,乃至虱、虮、隙尘、牛毛、羊毛兔毫、金、水,次第七分,以至细尘,细尘七分,为极细尘。极细尘者,不可复析,析即归空,故曰极微也。
若乃阴阳历运,日月次舍,称谓虽殊,时候无异,随其星建,以标月名。时极短者,谓剎那也。百二十剎那为一呾剎那,六十呾剎那为一腊缚,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,五牟呼栗多为一时,六时合成一日一夜(昼三夜三)。居俗日夜分为八时(昼四夜四,于一一时各有四分)。月盈至满谓之白分,月亏至晦谓之黑分,黑分或十四日、十五日,月有小大故也。黑前白后,合为一月。六月合为一行。日游在内,北行也;日游在外,南行也。总此二行,合为一岁。又分一岁以为六时: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,渐热也;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,盛热也;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,雨时也;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,茂时也;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,渐寒也;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,盛寒也。如来圣教岁为三时: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,热时也;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,雨时也;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,寒时也。或为四时,春、夏、秋、冬也。春三月谓制呾罗月、吠舍佉月、逝瑟咤月,当此从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。夏三月谓頞沙荼月、室罗伐拏月、婆罗钵陀月,当此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。秋三月谓頞湿缚庾阇月、迦剌底迦月、末伽始罗月,当此从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。冬三月谓报沙月、磨袪月、颇勒窭拏月,当此从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。故印度僧徒依佛圣教坐两安居,或前三月,或后三月。前三月当此从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,后三月当此从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。前代译经律者,或云坐夏,或云坐腊,斯皆边裔殊俗,不达中国正音,或方言未融,而传译有谬。又推如来入胎、初生、出家、成佛、涅盘日月,皆有参差,语在后记。
若夫邑里闾阎,方城广峙;街衢巷陌,曲径盘迂,阛阓当涂,旗亭夹路。屠、钓、倡、优、魁脍、除粪,旌厥宅居,斥之邑外,行里往来,僻于路左。至于宅居之制,垣郭之作,地势卑湿,城多垒砖,暨诸墙壁,或编竹木,室宇台观,板屋平头,泥以石灰,覆以砖墼。诸异崇构,制同中夏。苫茅苫草,或砖或板,壁以石灰为饰,地涂牛粪为净,时花散布,斯其异也。诸僧伽蓝,颇极奇制。隅楼四起,重阁三层,榱梠栋梁,奇形雕镂,户牖垣墙,图画众彩。黎庶之居,内侈外俭。隩室中堂,高广有异,层台重阁,形制不拘。门辟东户,朝座东面。至于坐止,咸用绳床。王族、大人、士、庶、豪右,庄饰有殊,规矩无异。君王朝座,弥复高广,珠玑间错,谓师子床,敷以细[迭*毛],蹈以宝机。凡百庶僚,随其所好,刻雕异类,莹饰奇珍。衣裳服玩,无所裁制,贵鲜白,轻杂彩。男则绕腰络腋,横巾右袒,女乃襜衣下垂,通肩总覆。顶为小髻,余发垂下。或有剪髭,别为诡俗。首冠花鬘,身佩璎珞。其所服者,谓憍奢耶衣及[迭*毛]布等。憍奢耶者,野蚕丝也;丛摩衣,麻之类也;颔([据-豕+丘]严反)钵罗衣,织细羊毛也;褐剌缡衣,织野兽毛也。兽毛细耎,可得缉绩,故以见珍,而充服用。其北印度,风土寒烈,短制褊衣,颇同胡服。外道服饰,纷杂异制,或衣孔雀羽尾,或饰髑髅璎珞,或无服露形,或草板掩体,或拔发断髭,或蓬鬓椎髻,裳衣无定,赤白不恒。沙门法服,唯有三衣及僧却崎,泥缚些(桑个反)那。三衣裁制,部执不同,或缘有宽狭,或叶有小大。僧却崎(唐言掩腋。旧曰僧祇支,讹也),覆左肩,掩两腋,左开右合,长裁过腰。泥缚些那(唐言裙。旧曰涅盘僧,讹也),既无带襻,其将服也,集衣为襵,束带以绦,襵则诸部各异,色乃黄赤不同。剎帝力、婆罗门清素居简,洁白俭约。国王、大臣服玩良异,花鬘宝冠以为首饰,环钏璎珞而作身佩。其有富商、大贾,唯钏而已。人多徒跣,少有所履。染其牙齿,或赤或黑,齐发穿耳,修鼻大眼,斯其貌也。
夫其洁清自守,非矫其志。凡有馔食,必先盥洗,残宿不再,食器不传;瓦木之器,经用必弃;金、银、铜、铁,每加摩莹。馔食既讫,嚼杨枝而为净。澡漱未终,无相执触。每有溲溺,必事澡灌。身涂诸香,所谓栴檀、欝金也。君王将浴,鼓奏弦歌。祭祀拜祠,沐浴盥洗。
详其文字,梵天所制,原始垂则,四十七言也。寓物合成,随事转用。流演枝派,其源浸广,因地随人,微有改变,语其大较,未异本源。而中印度特为详正,辞调和雅,与天同音,气韵清亮,为人轨则。邻境异国,习谬成训,竞趋浇俗,莫守淳风。
至于记言书事,各有司存。史诰总称,谓尼罗蔽荼(唐言清藏),善恶具举,灾祥备着。
而开蒙诱进,先导十二章。七岁之后,渐授五明大论:一曰声明,释诂训字,诠目疏别。二工巧明,伎术机关,阴阳历数。三医方明,禁呪闲邪,药石针艾。四谓因明,考定正邪,研核真伪。五曰内明,究畅五乘因果妙理。
其婆罗门学四吠陀论:(旧曰毘陀,讹也)。一曰寿,谓养生缮性。二曰祠,谓享祭祈祷。三曰平,谓礼仪、占卜、兵法、军阵。四曰术,谓异能、伎数、禁呪、医方。
师必博究精微,贯穷玄奥,示之大义,导以微言,提撕善诱,雕朽励薄。若乃识量通敏,志怀逋逸,则拘絷反开,业成后已。年方三十,志立学成,既居禄位,先酬师德。其有博古好雅,肥遁居贞、沈浮物外,逍遥事表,宠辱不惊,声问以远,君王雅尚,莫能屈迹。然而国重聪叡,俗贵高明,褒赞既隆,礼命亦重。故能强志笃学,忘疲游艺,访道依仁,不远千里。家虽豪富,志均羁旅,口腹之资,巡匃以济,有贵知道,无耻匮财。娱游、惰业、偷食、靡衣,既无令德,又非时习,耻辱俱至,丑声载扬。
如来理教,随类得解,去圣悠远,正法醇醨,任其见解之心,俱获闻智之悟。部执峯峙,诤论波涛,异学专门,殊途同致。十有八部,各擅锋锐;大小二乘,居止区别。其有宴默思惟,经行住立,定慧悠隔,諠静良殊,随其众居,各制科防。无云律、论,经是佛经,讲宣一部,乃免僧知事;二部,加上房资具;三部,差侍者祇承;四部,给净人役使;五部,则行乘象舆;六部,又导从周卫。道德既高,旌命亦异。时集讲论,考其优劣,彰别善恶,黜陟幽明。其有商搉微言,抑扬妙理,雅辞赡美,妙辩敏捷,于是驭乘宝象,导从如林。至乃义门虚辟,辞锋挫锐,理寡而辞繁,义乖而言顺,遂即面涂赭垩,身坌尘土,斥于旷野,弃之沟壑。既旌淑慝,亦表贤愚。人知乐道,家勤志学。出家归俗,从其所好。罹咎犯律,僧中科罚,轻则众命诃责,次又众不与语,重乃众不共住。不共住者,斥摈不齿,出一住处,措身无所,羁旅艰辛,或返初服。
若夫族姓殊者,有四流焉:一曰婆罗门,净行也。守道居贞,洁白其操。二曰剎帝力,王种也(旧曰剎利,略也)。奕世君临,仁恕为志。三曰吠奢(旧曰毘舍,讹也),商贾也。贸迁有无,逐利远近。四曰戍陀罗(旧曰首陀,讹也),农人也。肆力畴垄,勤身稼穑。凡兹四姓,清浊殊流,婚娶通亲,飞伏异路,内外宗枝,姻媾不杂。妇人一嫁,终无再醮。自余杂姓,寔繁种族,各随类聚,难以详载。
君王奕世,唯剎帝力。篡弑时起,异姓称尊。国之战士,骁雄毕选,子父传业,遂穷兵术。居则宫庐周卫,征则奋旅前锋。凡有四兵:步、马、车、象。象则被以坚甲,牙施利距,一将安乘,授其节度,两卒左右,为之驾驭。车乃驾以驷马,兵帅居其乘,列卒周卫,扶轮挟毂。马军散御,逐北奔命。步军轻捍,敢勇充选,负大樐,执长戟,或持刀剑,前奋行阵。凡诸戎器,莫不锋锐,所谓矛、楯、弓、矢、刀、剑、钺、斧、戈、殳、长矟、轮索之属,皆世习矣。
夫其俗也,性虽狷急,志甚贞质,于财无苟得,于义有余让,惧冥运之罪,轻生事之业,诡谲不行,盟誓为信,政教尚质,风俗犹和。凶悖群小,时亏国宪,谋危君上,事迹彰明,则常幽囹圄,无所刑戮,任其生死,不齿人伦。犯伤礼义,悖逆忠孝,则劓鼻,截耳,断手,刖足,或驱出国,或放荒裔。自余咎犯,输财赎罪。理狱占辞,不加刑扑,随问欵对,据事平科。拒违所犯,耻过饰非,欲究情实,事须案者,凡有四条:水、火、称、毒。水则罪人与石,盛以连囊,沈之深流,校其真伪;人沈石浮则有犯,人浮石沈则无隐。火乃烧铁,罪人踞上,复使足蹈,既遣掌案,又令舌舐;虚无所损,实有所伤。懦弱之人不堪炎炽,捧未开花,散之向焰;虚则花发,实则花焦。称则人石平衡,轻重取验;虚则人低石举,实则石重人轻。毒则以一羖羊,剖其右髀,随被讼人所食之分,杂诸毒药置右髀中;实则毒发而死,虚则毒歇而稣。举四条之例,防百非之路。
致敬之式,其仪九等:一发言慰问,二俯首示敬,三举手高揖,四合掌平拱,五屈膝,六长踞,七手膝踞地,八五轮俱屈,九五体投地。凡斯九等,极唯一拜。跪而赞德,谓之尽敬。远则稽颡拜手,近则呜足摩踵。凡其致辞受命,褰裳长跪。尊贤受拜,必有慰辞,或摩其顶,或拊其背,善言诲导,以示亲厚。出家沙门,既受敬礼,唯加善愿,无止跪拜。随所宗事,多有旋绕,或唯一周,或复三匝,宿心别请,数则从欲。
凡遭疾病,绝粒七日。期限之中,多有痊愈;必未瘳差,方乃饵药。药之性类,名种不同;医之工伎,占候有异。
终没临丧,哀号相泣,裂裳、拔发、拍额、椎胸。服制无间。丧期无数。送终殡葬,其仪有三:一曰火葬,积薪焚燎。二曰水葬,沈流漂散。三曰野葬,弃林饲兽。国王殂落,先立嗣君,以主丧祭,以定上下。生立德号,死无议谥。丧祸之家,人莫就食;殡葬之后,复常无讳。诸有送死,以为不洁,咸于郭外,浴而后入。至于年耆寿耄,死期将至,婴累沈痾,生涯恐极,厌离尘俗,愿弃人间,轻鄙生死,希远世路。于是亲故知友,奏乐饯会,泛舟鼓棹,济殑伽河,中流自溺,谓得生天。十有其一,未尽鄙见。出家僧众,制无号哭,父母亡丧,诵念酬恩,追远慎终,寔资冥福。
政教既宽,机务亦简,户不籍书,人无傜课。王田之内,大分为四:一充国用,祭祀粢盛;二以封建辅佐宰臣;三赏聪叡硕学高才;四树福田,给诸异道。所以赋敛轻薄,傜税俭省,各安世业,俱佃口分。假种王田,六税其一。商贾逐利,来往货迁,津路关防,轻税后过。国家营建,不虚劳役,据其成功,酬之价直。镇戍征行,宫庐营卫,量事招募,悬赏待人。宰牧、辅臣、庶官、僚佐,各有分地,自食封邑。
风壤既别,地利亦殊,花草果木,杂种异名。所谓庵没罗果、庵弭罗果、末杜迦果、跋达罗果、劫比他果、阿末罗果、镇杜迦果、乌昙跋罗果、茂遮果、那利葪罗果、般[木*(玄/衣)]娑果,凡厥此类,难以备载,见珍人世者,略举言焉。至于枣、栗、椑、柿,印度无闻;梨、柰、桃、杏、蒲萄等果,迦湿弥罗国已来,往往间植;石榴、甘橘,诸国皆树。
垦田农务,稼穑耕耘,播植随时,各从劳逸。土宜所出,稻麦尤多。
蔬菜则有姜、芥、瓜、瓠、荤陀菜等;[葸-十+夕]、蒜虽少,噉食亦希,家有食者,驱令出郭。
至于乳、酪、膏、酥、粆糖、石蜜、芥子油、诸饼麨,常所膳也。鱼、羊、麞、鹿,时廌肴胾。牛、驴、象、马、豕、犬、狐、狼、师子、猴、猨,凡此毛群,例无味噉,噉者鄙耻,众所秽恶,屏居郭外,希迹人间。
若其酒醴之差,滋味流别:蒲萄、甘蔗,剎帝力饮也;曲糱醇醪,吠奢等饮也;沙门、婆罗门饮蒲萄、甘蔗浆,非酒醴之谓也。杂姓卑族,无所流别。
然其资用之器,巧质有殊;什物之具,随时无阙。虽釜镬斯用,而炊甑莫知。多器坯土,少用赤铜。食以一器,众味相调,手指斟酌,略无匙箸,至于老病,乃用铜匙。
若其金、银、鍮石、白玉、火珠,风土所产,弥复盈积。奇珍杂宝,异类殊名,出自海隅,易以求贸。然其货用,交迁有无,金钱、银钱、贝珠、小珠。
印度之境,疆界具举,风壤之差,大略斯在,同条共贯,粗陈梗概,异政殊俗,据国而叙。
滥波国,周千余里,北背雪山,三垂黑岭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自数百年,王族绝嗣,豪杰力竞,无大君长,近始附属迦毕试国。宜粳稻,多甘蔗,林树虽众,果实乃少。气序渐温,微霜无雪。国俗丰乐,人尚歌咏,志性怯弱,情怀诡诈,更相欺诮,未有推先。体貌卑小,动止轻躁。多衣白[迭*毛],所服鲜饰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寡少,并多习学大乘法教。天祠数十,异道甚多。
从此东南行百余里,踰大岭,济大河,至那揭罗曷国(北印度境)。
那揭罗曷国,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二百五六十里。山周四境,悬隔危险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无大君长,主令役属迦毕试国。丰谷稼,多花果,气序温暑,风俗淳质,猛锐骁雄,轻财好学。崇敬佛法,少信异道。伽蓝虽多,僧徒寡少,诸窣堵波荒芜圮坏。天祠五所,异道百余人。
城东二里有窣堵波,高三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编石特起,刻雕奇制,释迦菩萨值然灯佛,敷鹿皮衣,布发掩泥,得受记处。时经劫坏,斯迹无泯。或有斋日,天雨众花,群黎心竞,式修供养。其西伽蓝,少有僧徒。次南小窣堵波,是昔掩埿之地,无忧王避大路,遂僻建焉。
城内有大窣堵波故基。闻诸先志曰:昔有佛齿,高广严丽。今既无齿,唯余故基。其侧有窣堵波,高三十余尺。彼俗相传,不知源起,云从空下,峙基于此。既非人工,寔多灵瑞。
城西南十余里有窣堵波,是如来自中印度凌虚游化,降迹于此,国人感慕,建此灵基。其东不远有窣堵波,是释迦菩萨昔值然灯佛,于此买华。
城西南二十余里至小石岭,有伽蓝,高堂重阁,积石所成。庭宇寂寥,绝无僧侣。中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
伽蓝西南,深涧陗绝,瀑布飞流,悬崖壁立。东崖石壁有大洞穴,瞿波罗龙之所居也。门径狭小,窟穴冥闇,崖石津滴,磎径余流。昔有佛影,焕若真容,相好具足,俨然如在。近代已来,人不遍覩,纵有所见,髣髴而已。至诚祈请,有冥感者,乃暂明视,尚不能久。昔如来在世之时,此龙为牧牛之士,供王奶酪,进奉失宜;既获谴责,心怀恚恨,即以金钱买华,供养受记窣堵波,愿为恶龙,破国害王。即趣石壁,投身而死;遂居此窟,为大龙王,便欲出穴,成本恶愿。适起此心,如来已鉴,愍此国人为龙所害,运神通力,自中印度至。龙见如来,毒心遂止,受不杀戒,愿护正法。因请如来:「常居此窟,诸圣弟子,恒受我供。」如来告曰:「吾将寂灭,为汝留影,遣五罗汉常受汝供。正法隐没,其事无替。汝若毒心奋怒,当观吾留影,以慈善故,毒心当止。此贤劫中,当来世尊,亦悲愍汝,皆留影像。」
影窟门外有二方石,其一石上有如来足蹈之迹,轮相微现,光明时烛。影窟左右多诸石室,皆是如来诸圣弟子入定之处。影窟西北隅有窣堵波,是如来经行之处。其侧窣堵波有如来发、爪。邻此不远有窣堵波,是如来显畅真宗,说蕴界处之所也。影窟西有大盘石,如来甞于其上濯浣袈裟,文影微现。
城东南三十余里至酰罗城。周四五里,竖峻险固,花林池沼,光鲜澄镜。城中居人,淳质正信。复有重阁,画栋丹楹。第二阁中有七宝小窣堵波,置如来顶骨。骨周一尺二寸,发孔分明,其色黄白,盛以宝函,置窣堵波中。欲知善恶相者,香末和埿,以印顶骨,随其福感,其文焕然。又有七宝小窣堵波,以贮如来髑髅骨,状若荷叶,色同顶骨,亦以宝函缄络而置。又有七宝小窣堵波,有如来眼睛,睛大如[木*奈],光明清彻,曒映中外,又以宝函缄封而置。如来僧伽胝袈裟,细[迭*毛]所作,其色黄赤,置宝函中,岁月既远,微有损坏。如来锡杖,白铁作镮,栴檀为笴,宝筒盛之。近有国王闻此诸物并是如来昔亲服用,恃其威力,迫胁而归;既至本国,置所居宫,曾未浃辰,求之已失,爰更寻访,已还本处。斯五圣迹,多有灵异,迦毕试王令五净行给侍香花。观礼之徒,相继不绝。诸净行等欲从虚寂,以为财用人之所重,权立科条,以止諠杂。其大略曰:诸欲见如来顶骨者,税一金钱;若取印者,税五金钱;自余节级,以次科条。科条虽重,观礼弥众。重阁西北有窣堵波,亦甚高大,而多灵异,人以指触,便即摇震,连基倾动,铃铎和鸣。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五百余里,至健驮逻国(旧曰干陀卫,讹也。北印度境)。
健驮逻国,东西千余里,南北八百余里。东临信度河。国大都城号布路沙布逻,周四十余里。王族绝嗣,役属迦毕试国。邑里空荒,居人稀少,宫城一隅有千余户。谷稼殷盛,花果繁茂,多甘蔗,出石蜜。气序温暑,略无霜雪。人性恇怯,好习典艺,多敬异道,少信正法。自古已来,印度之境作论诸师,则有那罗延天、无着菩萨、世亲菩萨、法救、如意、胁尊者等本生处也。僧伽蓝千余所,摧残荒废,芜漫萧条,诸窣堵波颇多颓圮。天祠百数,异道杂居。
王城内东北有一故基,昔佛钵之宝台也。如来涅盘之后,钵流此国,经数百年,式遵供养,流转诸国,在波剌斯。
城外东南八九里有卑钵罗树,高百余尺,枝叶扶疎,荫影蒙密。过去四佛已坐其下,今犹现有四佛坐像。贤劫之中,九百九十六佛皆当坐焉。冥祇警卫,灵鉴潜被。释迦如来于此树下南面而坐,告阿难曰:「我去世后,当四百年,有王命世,号迦腻色迦,此南不远起窣堵波,吾身所有骨、肉舍利,多集此中。」
卑钵罗树南有窣堵波,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。迦腻色迦王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四百年,君临膺运,统赡部洲,不信罪福,轻毁佛法。畋游草泽,遇见白兔,王亲奔逐,至此忽灭。见有牧牛小竖,于林树间作小窣堵波,其高三尺。王曰:「汝何所为?」牧竖对曰:「昔释迦佛圣智悬记:『当有国王于此胜地建窣堵波,吾身舍利多聚其内。』大王圣德宿殖,名符昔记,神功胜福,允属斯辰,故我今者先相警发。」说此语已,忽然不现。王闻是说,嘉庆增怀,自负其名,大圣先记,因发正信,深敬佛法。周小窣堵波,更建石窣堵波,欲以功力弥覆其上。随其数量,恒出三尺,若是增高,踰四百尺,基趾所峙,周一里半,层基五级,高一百五十尺,方乃得覆小窣堵波。王因嘉庆,复于其上更起二十五层金铜相轮,即以如来舍利一斛而置其中,式修供养。营建纔讫,见小窣堵波在大基东南隅下傍出其半。王心不平,便即掷弃,遂住窣堵波第二级下石基中半现,复于本处更出小窣堵波。王乃退而叹曰:「嗟夫,人事易迷,神功难掩,灵圣所扶,愤怒何及!」惭惧既已,谢咎而归。其二窣堵波今犹现在,有婴疾病欲祈康愈者,涂香散华,至诚归命,多蒙瘳差。
大窣堵波东面石陛南镂作二窣堵波,一高三尺,一高五尺,规摹形状如大窣堵波。又作两躯佛像,一高四尺,一高六尺,拟菩提树下加趺坐像,日光照烛,金色晃曜,阴影渐移,石文青绀。闻诸耆旧曰:数百年前,石基之隙有金色蚁,大者如指,小者如麦,同类相从,啮其石壁,文若雕镂,厕以金沙,作为此像,今犹现在。
大窣堵波石陛南面有画佛像,高一丈六尺,自胸已上,分现两身,从胸已下,合为一体。闻诸先志曰:初,有贫士佣力自济,得一金钱,愿造佛像。至窣堵波所,谓画工曰:「我今欲图如来妙相,有一金钱,酬功尚少,宿心忧负,迫于贫乏。」时彼画工鉴其至诚,无云价直,许为成功。复有一人,事同前迹,持一金钱,求画佛像。画工是时受二人钱,求妙丹青,共画一像。二人同日俱来礼敬,画工乃同指一像,示彼二人,而谓之曰:「此是汝所作之佛像也。」二人相视,若有所怀。画工心知其疑也,谓二人曰:「何思虑之久乎?凡所受物,毫厘不亏。斯言不谬,像必神变。」言声未静,像现灵异,分身交影,光相照着。二人悦服,心信欢喜。
大窣堵波西南百余步,有白石佛像,高一丈八尺,北面而立,多有灵相,数放光明。时有人见像出夜行,旋绕大窣堵波。近有群贼欲入行盗,像出迎贼,贼党怖退,像归本处,住立如故。群盗因此改过自新,游行邑里,具告远近。
大窣堵波左右,小窣堵波鱼鳞百数。佛像庄严,务穷工思,殊香异音,时有闻听,灵仙圣贤,或见旋绕。此窣堵波者,如来悬记,七烧七立,佛法方尽。先贤记曰:成坏已三。初至此国,适遭大火,当见营构,尚未成功。
大窣堵波西有故伽蓝,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。重阁累榭,层台洞户,旌召高僧,式昭景福。虽则圮毁,尚曰奇工。僧徒减少,并学小乘。自建伽蓝,异人间出。诸作论师及证圣果,清风尚扇,至德无泯。
第三重阁有波栗湿缚(唐言胁)尊者室,久已倾顿,尚立旌表。初,尊者之为梵志师也,年垂八十,舍家染衣。城中少年更诮之曰:「愚夫朽老,一何浅智!夫出家者,有二业焉,一则习定,二乃诵经。而今衰耄,无所进取,滥迹清流,徒知饱食。」时胁尊者闻诸讥议,因谢时人而自誓曰:「我若不通三藏理,不断三界欲,得六神通,具八解脱,终不以胁而至于席!」自尔之后,唯日不足,经行宴坐,住立思惟,昼则研习理教,夜乃静虑凝神,绵历三岁,学通三藏,断三界欲,得三明智,时人敬仰,因号胁尊者焉。
胁尊者室东有故房,世亲菩萨于此制《阿毘达磨俱舍论》,人而敬之,封以记焉。
世亲室南五十余步,第二重阁,末笯曷剌他(唐言如意)论师于此制《毘婆沙论》。论师以佛涅盘之后一千年中利见也。少好学,有才辩,声问遐被,法俗归心。时室罗伐悉底国毘讫罗摩阿迭多王(唐言超日),威风远洽,臣诸印度,日以五亿金钱周给贫窭孤独。主藏臣惧国用乏匮也,乃讽谏曰:「大王威被殊俗,泽及昆虫,请增五亿金钱,以赈四方匮乏。府库既空,更税有土,重敛不已,怨声载扬,则君上有周给之恩,臣下被不恭之责。」王曰:「聚有余,给不足,非苟为身侈靡国用。」遂加五亿,惠诸贫乏。其后畋游,逐豕失踪,有寻知迹者,赏一亿金钱。如意论师一使人剃发,辄赐一亿金钱,其国史臣依即书记。王耻见高,心常怏怏,欲众辱如意论师。乃招集异学德业高深者百人,而下令曰:「欲收视听,游诸真境,异道纷杂,归心靡措,今考优劣,专精遵奉。」洎乎集论,重下令曰:「外道论师并英俊也,沙门法众宜善宗义,胜则崇敬佛法,负则诛戮僧徒。」于是如意诘诸外道,九十九人已退飞矣。下席一人,视之蔑如也,因而剧谈,论及火烟。王与外道咸諠言曰:「如意论师辞义有失!夫先烟而后及火,此事理之常也。」如意虽欲释难,无听览者。耻见众辱,齰断其舌,乃书诫告门人世亲曰:「党援之众,无竞大义;群迷之中,无辩正论。」言毕而死。居未久,超日王失国,兴王膺运,表式英贤。世亲菩萨欲雪前耻,来白王曰:「大王以圣德君临,为含识主命。先师如意学穷玄奥,前王宿憾,众挫高名,我承导诱,欲复先怨。」其王知如意哲人也,美世亲雅操焉,乃召诸外道与如意论者。世亲重述先旨,外道谢屈而退。
迦腻色迦王伽蓝东北行五十余里,渡大河,至布色羯逻伐底城。周十四五里。居人殷盛,闾阎洞连。城西门外有一天祠,天像威严,灵异相继。
城东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即过去四佛说法之处。先古圣贤自中印度降神导物,斯地寔多。即伐苏蜜呾罗(唐言世友。旧曰和须蜜多,讹也)论师于此制《众事分阿毘达磨论》。
城北四五里有故伽蓝,庭宇荒凉,僧徒寡少,然皆遵习小乘法教。即达磨呾逻多(唐言法救。旧曰达磨多罗,讹也)论师于此制《杂阿毘达磨论》。
伽蓝侧有窣堵波,高数百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雕木文石,颇异人工。是释迦佛昔为国王,修菩萨行,从众生欲,惠施不倦,丧身若遗,于此国土千生为王,即斯胜地千生舍眼。
舍眼东不远有二石窣堵波,各高百余尺。右则梵王所立,左乃天帝所建,以妙珍宝而莹饰之。如来寂灭,宝变为石;基虽倾陷,尚曰崇高。
梵、释窣堵波西北行五十余里,有窣堵波,是释迦如来于此化鬼子母,令不害人,故此国俗祭以求嗣。
化鬼子母北行五十余里,有窣堵波,是商莫迦菩萨(旧曰睒摩菩萨,讹也)恭行鞠养,侍盲父母,于此采菓,遇王游猎,毒矢误中;至诚感灵,天帝傅药,德动明圣,寻即复稣。
商莫迦菩萨被害东南行二百余里,至跋虏沙城。城北有窣堵波,是苏达拏太子(唐言善牙)以父王大象施婆罗门,蒙谴被摈,顾谢国人,既出郭门,于此告别。其侧伽蓝,五十余僧,并小乘学也。昔伊湿伐逻(唐言自在)论师于此制《阿毘达磨明灯论》。
跋虏沙城东门外有一伽蓝,僧徒五十余人,并大乘学也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立。昔苏达拏太子摈在弹多落迦山(旧曰坛特山,讹也),婆罗门乞其男女,于此鬻卖。
跋虏沙城东北二十余里,至弹多落迦山。岭上有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,苏达拏太子于此栖隐。其侧不远有窣堵波,太子于此以男女施婆罗门,婆罗门捶其男女,流血染地,今诸草木犹带绛色。岩间石室,太子及妃习定之处。谷中林树垂条若帷,并是太子昔所游止。其侧不远有一石庐,即古仙人之所居也。
仙庐西北行百余里,越一小山,至大山,山南有伽蓝,僧徒尠少,并学大乘。其侧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昔独角仙人所居之处。仙人为淫女诱乱,退失神通,淫女乃驾其肩而还城邑。
跋虏沙城东北五十余里,至崇山。山有青石大自在天妇像,毘摩天女也。闻诸土俗曰:此天像者,自然有也。灵异既多,祈祷亦众,印度诸国,求福请愿,贵贱毕萃,远近咸会。其有愿见天神形者,至诚无贰,绝食七日,或有得见,求愿多遂。山下有大自在天祠,涂灰外道式修祠祀。
毘摩天祠东南行百五十里,至乌铎迦汉荼城,周二十余里,南临信度河。居人富乐,宝货盈积,诸方珍异,多集于此。
乌铎迦汉荼城西北行二十余里,至婆罗覩逻邑,是制《声明论》波尔尼仙本生处也。遂古之初,文字繁广,时经劫坏,世界空虚,长寿诸天,降灵道俗,由是之故,文籍生焉。自时厥后,其源泛滥。梵王、天帝作则随时,异道诸仙各制文字,人相祖述,竞习所传,学者虚功,难用详究。人寿百岁之时,有波尔尼仙,生知博物,愍时浇薄,欲削浮伪,删定繁猥,游方问道,遇自在天,遂申述作之志。自在天曰:「盛矣哉!吾当佑汝。」仙人受教而退,于是研精覃思,采摭群言,作为字书,备有千颂,颂三十二言矣。究极今古,总括文言。封以进上,王甚珍异,下令国中,普使传习,有诵通利,赏千金钱。所以师资传授,盛行当世。故此邑中诸婆罗门,硕学高才,博物强识。
婆罗覩逻邑中有窣堵波,罗汉化波尔尼仙后进之处。如来去世,垂五百年,有大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游化至此,乃见梵志捶训稚童。时阿罗汉谓梵志曰:「何苦此儿?」梵志曰:「令学《声明论》,业不时进。」阿罗汉逌尔而笑。老梵志曰:「夫沙门者,慈悲为情,愍伤物类。仁今所笑,愿闻其说。」阿罗汉曰:「谈不容易,恐致深疑。汝颇甞闻波尔尼仙制《声明论》,垂训于世乎?」婆罗门曰:「此邑之子,后进仰德,像设犹在。」阿罗汉曰:「今汝此子,即是彼仙。犹以强识,翫习世典,唯谈异论,不究真理。神智唐捐,流转未息,尚乘余善,为汝爱子。然则世典文辞,徒疲功绩;岂若如来圣教,福智冥滋?曩者南海之滨有一枯树,五百蝙蝠于中穴居。有诸商侣止此树下,时属风寒,人皆饥冻,聚积樵苏,蕴火其下,烟焰渐炽,枯树遂燃。时商侣中有一贾客,夜分已后,诵《阿毘达磨藏》。彼诸蝙蝠虽为火困,爱好法音,忍而不去,于此命终。随业受生,俱得人身,舍家修学,乘闻法声,聪明利智,并证圣果,为世福田。近迦腻色迦王与胁尊者招集五百贤圣,于迦湿弥罗国作《毘婆沙论》,斯并枯树之中五百蝙蝠也。余虽不肖,是其一数。斯则优劣良异,飞伏悬殊。仁今爱子,可许出家;出家功德,言不能述。」时阿罗汉说此语已,示神通事,因忽不现。婆罗门深生敬异,叹善久之,具告邻里,遂放其子出家修学,因即回信,崇重三宝,乡人从化,于今弥笃。从乌铎迦汉荼城北踰山涉川,行六百余里,至乌仗那国(唐言苑,昔轮王之苑囿也。旧云乌场,或曰乌茶,皆讹。北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二
大唐西域记卷第三(八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- 乌仗那国
- 钵露罗国
- 呾叉始罗国
- 僧诃捕罗国
- 乌剌尸国
- 迦湿弥罗国
- 半笯(奴故反)嗟国
- 遏罗阇补罗国
乌仗那国,周五千余里,山谷相属,川泽连原。谷稼虽播,地利不滋。多蒲萄,少甘蔗,土产金、铁,宜欝金香,林树蓊欝,花果茂盛。寒暑和畅,风雨顺序。人性怯懦,俗情谲诡。好学而不功,禁呪为艺业。多衣白[迭*毛],少有余服。语言虽异,大同印度。文字礼仪,颇相参预。崇重佛法,敬信大乘。夹苏婆伐窣堵河,旧有一千四百伽蓝,多已荒芜。昔僧徒一万八千,今渐减少。并学大乘,寂定为业,善诵其文,未究深义,戒行清洁,特闲禁呪。律仪传训,有五部焉:一法密部,二化地部,三饮光部,四说一切有部,五大众部。天祠十有余所,异道杂居。坚城四五,其王多治瞢揭厘城。城周十六七里,居人殷盛。
瞢揭厘城东四五里有窣堵波,极多灵瑞,是佛在昔作忍辱仙,于此为羯利王(唐言鬪诤。旧云哥利,讹也)割截支体。
瞢揭厘城东北行二百五六十里,入大山,至阿波逻罗龙泉,即苏婆伐窣堵河之源也。派流西南,春夏含冻,昏夕飞雪,雪霏五彩,光流四照。此龙者,迦叶波佛时生在人趣,名曰殑祇,深闲呪术,禁御恶龙,不令暴雨,国人赖之,以稸余粮。居人众庶感恩怀德,家税斗谷以馈遗焉。既积岁时,或有逋课。殑祇含怒,愿为毒龙,暴行风雨,损伤苗稼。命终之后,为此池龙。泉流白水,损伤地利。释迦如来大悲御世,愍此国人独遭斯难,降神至此,欲化暴龙。执金刚神杵击山崖,龙王震惧,乃出归依,闻佛说法,心净信悟,如来遂制勿损农稼。龙曰:「凡有所食,赖收人田,今蒙圣教,恐难济给,愿十二岁一收粮储。」如来含覆,愍而许焉。故今十二年一遭白水之灾。
阿波逻罗龙泉西南三十余里,水北岸大盘石上,有如来足所履迹,随人福力,量有短长,是如来伏此龙已,留迹而去。后人于上积石为室,遐迩相趋,花香供养。顺流而下三十余里,至如来濯衣石,袈裟之文焕焉如镂。
瞢揭厘城南四百余里,至酰罗山,谷水西派,逆流东上,杂华异果,被涧缘崖,峯岩危险,溪谷盘纡,或闻諠语之声,或闻音乐之响。方石如塔,宛若工成,连延相属,接布崖谷。是如来在昔为闻半颂(旧曰伽,梵文略也。或曰偈他,梵音讹也。今从正音,宜云伽他。伽他者,唐言颂,颂三十二言也)之法,于此舍身命焉。
瞢揭厘城南二百余里,大山侧,至摩诃伐那(唐言大林)伽蓝。是如来昔修菩萨行,号萨缚达之王(唐言一切施),避敌弃国,潜行至此,遇贫婆罗门,方来乞匃。既失国位,无以为施,遂令羁缚,擒往敌王,冀以赏财,回为惠施。
摩诃伐那伽蓝西北,下山三四十里,至摩愉(摩言豆)伽蓝。有窣堵波,高百余尺。其侧大方石上,有如来足蹈之迹,是佛昔蹈此石,放拘胝光明,照摩诃伐那伽蓝,为诸人、天说本生事。其窣堵波基下有石,色带黄白,常有津腻。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,为闻正法,于此析骨书写经典。
摩愉伽蓝西六七十里,至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是如来昔修菩萨行,号毘迦王(唐言与。旧曰尸毘王,讹),为求佛果,于此割身,从鹰代鸽。
代鸽西北二百余里,入珊尼罗阇川,至萨裒杀地(唐言蛇药)僧伽蓝。有窣堵波,高八十余尺。是如来昔为帝释,时遭饥岁,疾疫流行,医疗无功道,死相属。帝释悲愍,思所救济,乃变其形为大蟒身,僵尸川谷,空中遍告;闻者感庆,相率奔赴,随割随生,疗饥疗疾。其侧不远,有苏摩大窣堵波。是如来昔为帝释,时世疾疫,愍诸含识,自变其身为苏摩蛇,凡有噉食,莫不康豫。
珊尼罗阇川北石崖边,有窣堵波。病者至求,多蒙除差。如来在昔为孔雀王,与其群而至此,热渴所逼,求水不获,孔雀王以[此/束]啄崖,涌泉流注。今遂为池,饮沐愈疾。石上犹有孔雀踪迹。
瞢揭厘城西南行六七十里,大河东有窣堵波,高六十余尺,上军王之所建也。昔如来之将寂灭,告诸大众:「我涅盘后,乌仗那国上军王宜与舍利之分。」及诸王将欲均量,上军王后来,遂有轻鄙之议。是时天人大众重宣如来顾命之言,乃预同分,持归本国,式遵崇建。窣堵波侧大河滨,有大石,状如象。昔上军王以大白象负舍利归,至于此地,象忽蹎仆,因而自毙,遂变为石,即于其侧起窣堵波。
瞢揭厘城西五十余里,渡大河,至卢酰呾迦(唐言赤)窣堵波,高五十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昔如来修菩萨行,为大国王,号曰慈力,于此刺身血以饲五药叉(旧曰夜叉,讹也)。
瞢揭厘城东北三十余里,至遏部多(唐言奇特)石窣堵波,高四十余尺。在昔如来为诸人、天说法开导,如来去后,从地踊出,黎庶崇敬,香华不替。
石窣堵波西渡大河三四十里,至一精舍,中有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菩萨像(唐言观自在。合字连声,梵语如上;分文散音,即阿缚卢枳多译曰观,伊湿伐罗译曰自在。旧译为光世音,或云观世音,或观世自在,皆讹谬也)。威灵潜被,神迹昭明,法俗相趋,供养无替。
观自在菩萨像西北百五十里,至蓝勃卢山。山岭有龙池,周三十余里,渌波浩汗,清流皎镜。
昔毘卢释迦王前伐诸释,四人拒军者,宗亲摈逐,各事分飞。其一释种,既出国都,跋涉疲弊,中路而止。时有一雁,飞趣其前,既以驯狎,因即乘焉。其雁飞翔,下此池侧。释种虚游,远适异国,迷不知路,假寐树阴。池龙少女,游览水滨,忽见释种,恐不得当也,变为人形,即而摩拊。释种惊寤,因即谢曰:「羁旅羸人,何见亲拊?」遂欵殷勤,凌逼野合。女曰:「父母有训,祗奉无违。虽蒙惠顾,未承高命。」释种曰:「山谷杳冥,尔家安在?」曰:「我此池之龙女也。敬闻圣族流离逃难,幸因游览,敢慰劳弊。命有燕私,未闻来旨。况乎积祸,受此龙身,人畜殊途,非所闻也。」释种曰:「一言见允,宿心斯毕。」龙女曰:「敬闻命矣,唯所去就。」释种乃誓心曰:「凡我所有福德之力,令此龙女举体成人。」福力所感,龙遂改形,既得人身,深自庆悦。乃谢释种曰:「我积殃运,流转恶趣。幸蒙垂顾,福力所加,旷劫弊身,一旦改变。欲报此德,糜躯未谢。心愿陪游,事拘物议。愿白父母,然后备礼。」龙女还池,白父母曰:「今者游览,忽逢释种,福力所感,变我为人,情存好合,敢陈事实。」龙王心欣人趣,情重圣族,遂从女请。乃出池而谢释种曰:「不遗非类,降尊就卑,愿临我室,敢供洒扫。」释种受龙王之请,遂即其居。于是龙宫之中,亲迎备礼,燕尔乐会,肆极欢娱。释种覩龙之形,心常畏恶,乃欲辞出。龙王止曰:「幸无远舍,邻此宅居,当令据疆土,称大号,总有臣庶,祚延长世。」释种谢曰:「此言非冀。」龙王以宝剑置箧中,妙好白[迭*毛],而覆其上。谓释种曰:「幸持此[迭*毛]以献国王,王必亲受远人之贡,可于此时害其王也。因据其国,不亦善乎?」释种受龙指诲,便往行献;乌仗那王躬举其[迭*毛],释种执其袂而刺之。侍臣、卫兵諠乱阶陛,释种麾剑告曰:「我所杖剑,神龙见授,以诛后伏,以斩不臣。」咸惧神武,推尊大位。于是沿弊立政,表贤恤患。已而动大众,备法驾,即龙宫而报命,迎龙女以还都。龙女宿业未尽,余报犹在.每至燕私,首出九龙之头。释种畏恶,莫知图计,伺其寐也,利刃断之。龙女惊寐曰:「斯非后嗣之利,非徒我命有少损伤,而汝子孙当苦头痛。」故此国族常有斯患,虽不连绵,时一发动。释种既没,其子嗣位,是嗢呾罗犀那王(唐言上军)。
上军王嗣位之后,其母丧明。如来伏阿波逻罗龙还也,从空下其宫中。上军王适从游猎,如来因为其母略说法要。遇圣闻法,遂得复明。如来问曰:「汝子,我之族也,今何所在?」母曰:「旦出畋游,今将返驾。」如来与诸大众寻欲发引。王母曰:「我惟福遇,生育圣族,如来悲愍,又亲降临,我子方还,愿少留待。」世尊曰:「斯人者,我之族也。可闻教而信悟,非亲诲以发心。我其行矣。还,语之曰:『如来从此往拘尸城娑罗树间入涅盘,宜取舍利,自为供养。』」如来与诸大众凌虚而去。上军王方游猎,远见宫中光明赫奕,疑有火灾,罢猎而返。乃见其母复明,庆而问曰:「我去几何,有斯祥感,能令慈母复明如昔?」母曰:「汝出之后,如来至此,闻佛说法,遂得复明。如来从此至拘尸城娑罗树间,当取涅盘,召汝速来分取舍利。」时王闻已,悲号顿躄,久而醒悟,命驾驰赴。至双树间,佛已涅盘。时诸国王轻其边鄙,宝重舍利,不欲分与。是时天、人大众重宣佛意,诸王闻已,遂先均授。
瞢揭厘城东北踰山越谷,逆上信度河,途路危险,山谷杳冥,或履縆索,或牵铁锁,栈道虚临,飞梁危构,椽杙蹑蹬,行千余里,至达丽罗川,即乌仗那国旧都也。多出黄金及欝金香。达丽川中大伽蓝侧,有刻木慈氏菩萨像,金色晃昱,灵鉴潜通,高百余尺,末田底迦(旧曰末田地,讹略也)阿罗汉之所造也。罗汉以神通力,携引匠人升覩史多天(旧曰兜率他也,又曰兜术他,讹也)亲观妙相,三返之后,功乃毕焉。自有此像,法流东派。从此东行,踰岭越谷,逆上信度河,飞梁栈道,履危涉险,经五百余里,至钵露罗国(北印度境)。
钵露罗国,周四千余里,在大雪山间,东西长,南北狭。多麦、豆,出金、银,资金之利,国用富饶。时唯寒烈,人性犷暴,薄于仁义,无闻礼节。形貌麁弊,衣服毛褐。文字大同印度。言语异于诸国,伽蓝数百所,僧徒数千人,学无专习,戒行多滥。
从此复还乌铎迦汉荼城,南渡信度河,河广三四里,南流,澄清皎镜,汩淴漂流。毒龙、恶兽窟穴其中,若持贵宝、奇花果种及佛舍利渡者,船多飘没。渡河至呾叉始罗国(北印度境)。
呾叉始罗国,周二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酋豪力竞,王族绝嗣,往者役属迦毕试国,近又附庸迦湿弥罗国。地称沃壤,稼穑殷盛,泉流多,花草茂。气序和畅,风俗轻勇,崇敬三宝。伽蓝虽多,荒芜已甚,僧徒寡少,并学大乘。
大城西北七十余里有医罗钵呾罗龙王池,周百余步。其水澄清,杂色莲华同荣异彩。此龙者,即昔迦叶波佛时坏医罗钵罗树苾刍者也。故今彼土请雨祈晴,必与沙门共至池所,弹指慰问随愿必果。
龙池东南行三十余里,入两山间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高百余尺。是释迦如来悬记,当来慈氏世尊出兴之时,自然有四大宝藏,即斯胜地,当其一所。闻诸先志曰:或时地震,诸山皆动,周藏百步,无所倾摇。诸有愚夫,妄加发掘,地为震动,人皆蹎仆。傍有伽蓝,圮损已甚,久绝僧徒。
城北十二三里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建也。或至斋日,时放光明,神花天乐,颇有见闻。闻诸先志曰:近有妇人,身婴恶癞,窃至窣堵波,责躬礼忏,见其庭宇有诸粪秽,掬除洒扫,涂香散华,采青莲。重布其地。恶疾除愈,形貌增妍,身出名香,青莲同馥。斯胜地也,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,为大国王,号战达罗钵剌婆(唐言月光),志求菩提,断头惠施。若此之舍,凡历千生。
舍头窣堵波侧有僧伽蓝,庭宇荒凉,僧徒减少。昔经部拘摩罗逻多(唐言童受)论师于此制述诸论。
城外东南,南山之阴有窣堵波,高百余尺,是无忧王太子拘浪拏为继母所诬抉目之处,无忧王所建也。盲人祈请,多有复明。
此太子正后生也,仪貌妍雅,慈仁夙着。正后终没,继室憍淫,纵其惛愚,私逼太子。太子沥泣引责,退身谢罪。继母见违,弥增忿怒,候王闲隙,从容言曰:「夫呾叉始罗,国之要领,非亲子弟,其可寄乎?今者,太子仁孝着闻,亲贤之故,物议斯在。」王或闻说,雅悦奸谋,即命太子,而诫之曰:「吾承余绪,垂统继业,唯恐失坠,忝负先王。呾叉始罗国之襟带,吾今命尔作镇彼国。国事殷重,人情诡杂,无妄去就,有亏基绪。凡有召命,验吾齿印。印在吾口,其有谬乎?」于是太子衔命来镇。岁月虽淹,继室弥怒,诈发制书,紫泥封记,候王眠睡,窃齿为印,驰使而往,赐以责书。辅臣跪读,相顾失图。太子问曰:「何所悲乎?」曰:「大王有命,书责太子,抉去两目,逐弃山谷,任其夫妻,随时生死。虽有此命,尚未可依。今宜重请,面缚待罪。」太子曰:「父而赐死,其可辞乎?齿印为封,诚无谬矣。」命旃荼罗抉去其眼。眼既失明,乞贷自济,流离展转,至父都城。其妻告曰:「此是王城。嗟乎,饥寒良苦!昔为王子,今作乞人!愿得闻知,重申先责。」于是谋计,入王内廐,于夜后分,泣对清风,长啸悲吟,箜篌鼓和。王在高楼,闻其雅唱,辞甚怨悲,怪而问曰:「箜篌歌声,似是吾子,今以何故而来此乎?」即问内廐:「谁为歌啸?」遂将盲人,而来对旨。王见太子,衔悲问曰:「谁害汝身,遭此祸衅?爱子丧明,犹自不觉,凡百黎元,如何究察?天乎,天乎,何德之衰!」太子悲泣,谢而对曰:「诚以不孝,负责于天,某年日月,忽奉慈旨,无由致辞,不敢逃责。」其王心知继室为不轨也,无所究察,便加刑辟。时菩提树伽蓝有瞿沙(唐言妙音)大阿罗汉者,四辩无碍,三明具足。王将盲子,陈告其事,唯愿慈悲,令得复明。时彼罗汉受王请已,即于是日宣令国人:「吾于后日,欲说妙理,人持一器,来此听法,以盛泣泪也。」于是远近相趋,士女云集。是时阿罗汉说十二因缘,凡厥闻法,莫不悲耿,以所持器,盛其沥泣。说法既已,总收众泪,置之金盘,而自誓曰:「凡吾所说,诸佛至理。理若不真,说有纰缪,斯则已矣;如其不尔,愿以众泪,洗彼盲眼,眼得复明,明视如昔。」发是语讫,持泪洗眼,眼遂复明。王乃责彼辅臣,诘诸僚佐,或黜或放,或迁或死。诸豪世俗移居雪山东北沙碛之中。
从此东南越诸山谷,行七百余里,至僧诃补罗国(北印度境)。
僧诃补罗国,周三千五六百里,西临信度河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,依山据岭,坚峻险固。农务少功,地利多获。气序寒,人性猛,俗尚骁勇,又多谲诈。国无君长主位,役属迦湿弥罗国。
城南不远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庄饰有亏,灵异相继。傍有伽蓝,空无僧侣。城东南四五十里至石窣堵波,无忧王建也,高二百余尺。池沼十数,映带左右,雕石为岸,殊形异类。激水清流,汩淴漂注,龙鱼水族,窟穴潜泳,四色莲华,弥漫清潭。百果具繁,同荣异色,林沼交映,诚可游玩。傍有伽蓝,久绝僧侣。
窣堵波侧不远,有白衣外道本师悟所求理初说法处,今有封记,傍建天祠。其徒苦行,昼夜精勤,不遑宁息。本师所说之法,多窃佛经之义,随类设法,拟则轨仪。大者谓苾刍,小者称沙弥。威仪律行,颇同僧法。唯留少发,加之露形,或有所服,白色为异,据斯流别,稍用区分。其天师像,窃类如来,衣服为差,相好无异。
从此复还呾叉始罗国北界,渡信度河,南东行二百余里,度大石门,昔摩诃萨埵王子,于此投身飤饿乌择(音徒)。其南百四五十步有石窣堵波,摩诃萨埵愍饿兽之无力也,行至此地,干竹自刺,以血啖之,于是乎兽乃噉焉。其中地土,洎诸草木,微带绛色,犹血染也。人履其地,若负芒刺,无云疑信,莫不悲怆。
舍身北有石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雕刻奇制,时烛神光。小窣堵波及诸石龛动以百数,周此茔域,其有疾病,旋绕多愈。
石窣堵波东有伽蓝,僧徒百余人,并学大乘教。从此东行五十余里,至孤山,中有伽蓝,僧徒二百余人,并学大乘法教。华菓繁茂,泉池澄镜。傍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是如来在昔于此化恶药叉,令不食肉。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,至乌剌尸国(北印度境)。
乌剌尸国,周二千余里,山阜连接,田畴隘狭。国大都城周七八里,无大君长,役属迦隰弥罗国。宜稼穑,少华果。气序温和,微有霜雪。俗无礼义,人性刚猛,多行诡诈,不信佛法。大城西南四五里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所建也。傍有伽蓝,僧徒寡少,并皆学大乘法教。从此东南,登山履险,度铁桥,行千余里,至迦湿弥罗国(旧曰罽宾,讹也。北印度境)。
迦湿弥罗国,周七千余里。四境负山,山极陗峻,虽有门径,而复隘狭,自古邻敌无能攻伐。国大都城西临大河,南北十二三里,东西四五里。宜稼穑,多花果,出龙种马及欝金香、火珠、药草。气序寒劲,多雪少风。服毛褐,衣白[迭*毛]。土俗轻僄,人多怯懦。国为龙护,遂雄邻境。容貌妍美,情性诡诈。好学多闻,邪正兼信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五千余人。有四窣堵波,并无忧王建也,各有如来舍利升余。
《国志》曰:国地本龙池也。昔佛世尊自乌仗那国降恶神已,欲还中国,乘空当此国上,告阿难曰:「我涅盘之后,有末田底迦阿罗汉,当于此地建国安人,弘扬佛法。」如来寂灭之后第五十年,阿难弟子末田底迦罗汉者,得六神通,具八解脱,闻佛悬记,心自庆悦,便来至此,于大山岭,宴坐林中,现大神变。龙见深信,请资所欲。阿罗汉曰:「愿于池内,惠以容膝。」龙王于是缩水奉施。罗汉神通广身,龙王纵力缩水,池空水尽,龙飜请地。阿罗汉于此西北为留一池,周百余里;自余枝属,别居小池。龙王曰:「池地总施,愿恒受供。」末田底迦曰:「我今不久无余涅盘,虽欲受请,其可得乎?」龙王重请:「五百罗汉常受我供,乃至法尽,法尽之后,还取此国以为居池。」末田底迦从其所请。时阿罗汉既得其地,运大神通力,立五百伽蓝。于诸异国买鬻贱人,以充役使,以供僧众。末田底迦入寂灭后,彼诸贱人自立君长,邻境诸国鄙其贱种,莫与交亲,谓之讫利多(唐言买得)。今时泉水已多流滥。
摩揭陀国无忧王以如来涅盘之后第一百年,命世君临,威被殊俗。深信三宝,爱育四生。时有五百罗汉僧、五百凡夫僧,王所敬仰,供养无差。有凡夫僧摩诃提婆(唐言大天),阔达多智,幽求名实,潭思作论,理违圣教,凡有闻知,群从异议。无忧王不识凡、圣,同情所好,党援所亲,召集僧徒赴殑伽河,欲沈深流,总从诛戮。时诸罗汉既逼命难,咸运神通,凌虚履空,来至此国,山栖谷隐。时无忧王闻而惧,躬来谢过,请还本国。彼诸罗汉确不从命。无忧王为罗汉建五百僧伽蓝,总以此国持施众僧。
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,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四百年,应期抚运,王风远被,殊俗内附。机务余暇,每习佛经,日请一僧入宫说法,而诸异议部执不同。王用深疑,无以去惑。时胁尊者曰:「如来去世,岁月逾邈,弟子部执,师资异论,各据闻见,共为矛楯。」时王闻已,甚用感伤,悲叹良久,谓尊者曰:「猥以余福,聿遵前绪,去圣虽远,犹为有幸,敢忘庸鄙,绍隆法教,随其部执,具释三藏。」胁尊者曰:「大王宿殖善本,多资福佑,留情佛法,是所愿也。」王乃宣令远近,召集圣哲。于是四方辐凑,万里星驰,英贤毕萃,叡圣咸集。七日之中,四事供养。既欲法议,恐其諠杂。王乃具怀白诸僧曰:「证圣果者住,具结缚者还。」如此尚众。又重宣令:「无学人住,有学人还。」犹复繁多。又更下令:「具三明、备六通者住,自余各还。」然尚繁多。又更下令:「其有内穷三藏、外达五明者住,自余各还。」于是得四百九十九人。王欲于本国,苦其暑湿,又欲就王舍城大迦叶波结集石室。胁尊者等议曰:「不可。彼多外道,异论糺纷,酬对不暇,何功作论?众会之心,属意此国。此国四周山固,药叉守卫,土地膏腴,物产丰盛,贤圣之所集往,灵僊之所游止。」众议斯在,佥曰:「允谐。」其王是时与诸罗汉自彼而至,建立伽蓝,结集三藏,欲作《毘婆沙论》。是时尊者世友,户外纳衣。诸阿罗汉谓世友曰:「结使未除,净议乖谬,尔宜远迹,勿居此也。」世友曰:「诸贤于法无疑,代佛施化,方集大义,欲制正论。我虽不敏,粗达微言,三藏玄文、五明至理,颇亦沈研,得其趣矣。」诸罗汉曰:「言不可以若是。汝宜屏居,疾证无学,已而会此,时未晚也。」世友曰:「我顾无学,其犹涕唾,志求佛果,不趋小径。掷此缕丸,未坠于地,必当证得无学圣果。」时诸罗汉重诃之曰:「增上慢人,斯之谓也。无学果者,诸佛所赞,宜可速证,以决众疑。」于是世友即掷缕丸,空中诸天接缕丸而请曰:「方证佛果,次补慈氏,三界特尊,四生攸赖,如何于此欲证小果?」时诸罗汉见是事已,谢咎推德,请为上座,凡有疑议,咸取决焉。是五百贤圣,先造十万颂《邬波第铄论》(旧曰《优波提舍论》,讹也)。释《素呾缆藏》(旧曰《修多罗藏》,讹也)。次造十万颂《毘柰耶毘婆沙论》,释《毘奈耶藏》(旧曰《毘那耶藏》,讹也)。后造十万颂《阿毘达磨毘婆沙论》,释《阿毘达磨藏》(或曰《阿毘昙藏》,略也)。凡三十万颂,九百六十万言,备释三藏,悬诸千古,莫不穷其枝叶,究其浅深,大义重明,微言再显,广宣流布,后进赖焉。迦腻色迦王遂以赤铜为鍱,镂写论文,石函缄封,建窣堵波,藏于其中。命药叉神周卫其国,不令异学持此论出,欲求习学,就中受业。于是功既成毕,还军本都。出此国西门之外,东面而跪,复以此国总施僧徒。
迦腻色迦王既死之后,讫利多种复自称王,斥逐僧徒,毁坏佛法。覩货逻国呬摩呾罗王(唐言雪山下),其先释种也。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六百年,光有疆土,嗣膺王业,树心佛地,流情法海。闻讫利多毁灭佛法,招集国中敢勇之士,得三千人,诈为商旅,多赍宝货,挟隐军器,来入此国。此国之君,特加宾礼。商旅之中,又更选募,得五百人,猛烈多谋,各袖利刃,俱持重宝,躬赍所奉,持以献上。时雪山下王去其帽,即其座,讫利多王惊慑无措,遂斩其首,令群下曰:「我是覩逻国雪山下王也。怒此贱种公行虐政,故于今者诛其有罪。凡百众庶,非尔之辜。」然其国辅宰臣,迁于异域。既平此国,召集僧徒,式建伽蓝,安堵如故。复于此国西门之外,东面而跪,持施众僧。其讫利多种屡以僧徒覆宗灭祀,世积其怨,嫉恶佛法。岁月既远,复自称王。故今此国不甚崇信,外道天祠,特留意焉。
新城东南十余里,故城北,大山阳,有僧伽蓝,僧徒三百余人。其窣堵波中有佛牙,长可寸半,其色黄白,或至斋日时放光明。昔讫利多种之灭佛法也,僧徒解散,各随利居。有一沙门,游诸印度,观礼圣迹,申其至诚。后闻本国平定,即事归途,遇诸群象,横行草泽,奔驰震吼。沙门见已,升树以避。是时群象相趋奔赴,竞吸池水,浸渍树根,互共排掘,树遂蹎仆。既得沙门,负载而行,至大林中,有病象疮痛而卧,引此僧手,至所苦处,乃枯竹所刺也。沙门于是拔竹傅药,裂其裳,裹其足。别有大象,持金函授与病象,象既得已,转授沙门,沙门开函,乃佛牙也。诸象围绕,僧出无由。明日斋时,各持异果,以为中馔。食已,载僧出林,数百里外,方乃下之,各跪拜而去。沙门至国西界,渡一驶河,济乎中流,船将覆没。同舟之人互相谓曰:「今此船覆,祸是沙门;必有如来舍利,诸龙利之。」船主检验,果得佛牙。时沙门举佛牙俯谓龙曰:「吾今寄汝,不久来取。」遂不渡河,回船而去,顾河叹曰:「吾无禁术,龙畜所欺!」重往印度,学禁龙法。三岁之后,复还本国,至河之滨,方设坛场,其龙于是捧佛牙函以授沙门。沙门持归,于此伽蓝,而修供养。
伽蓝南十四五里,有小伽蓝,中有观自在菩萨立像。其有断食誓死为期愿见菩萨者,即从像中出妙色身。
小伽蓝东南三十余里,至大山,有故伽蓝,形制宏壮,芜漫良甚,今唯一隅起小重阁。僧徒三十余人,并学大乘法教。昔僧伽跋陀罗(唐言众贤)论师于此制《顺正理论》。伽蓝左右诸窣堵波,大阿罗汉舍利并在。野兽、山猨采华供养,岁时无替,如承指命。然此山中多诸灵迹,或石壁横分,峯留马迹。凡厥此类,其状谲诡,皆是罗汉、沙弥,群从游戏,手指麾画,乘马往来。遗迹若斯,难以详述。
佛牙伽蓝东十余里,北山崖间,有小伽蓝,是昔索建地罗大论师于此作《众事分毘婆沙论》。
小伽蓝中有石窣堵波,高五十余尺,是阿罗汉遗身舍利也。先有罗汉,形量伟大,凡所饮食,与象同等。时人讥曰:「徒知饱食,安识是非?」罗汉将入寂灭也,告诸人曰:「吾今不久当取无余,欲说自身所证妙法。」众人闻之,相更讥笑,咸来集会,共观得失。时阿罗汉告诸人曰:「吾今为汝说本因缘。此身之前,报受象身,在东印度,居王内廐。是时此国有一沙门,远游印度,寻访圣教诸经典论。时王持我,施与沙门,载负佛经,而至于此。是后不久,寻即命终。乘其载经福力所致,遂得为人,复钟余庆,早服染衣,勤求出离,不遑宁居,得六神通,断三界欲。然其所食,余习尚然,每自节身,三分食一。」虽有此说,人犹未信。即升虚空,入火光定,身出烟焰,而入寂灭,余骸坠下,起窣堵波。
王城西北行二百余里,至商林伽蓝,布剌拏(唐言圆满)论师于此作《释毘婆沙论》。
城西行百四五十里,大河北,接山南,至大众部伽蓝,僧徒百余人。昔佛地罗论师于此作大众部《集真论》。
从此西南,踰山涉险,行七百余里,至半笯(奴故反)嗟国(北印度境)。
半笯嗟国,周二千余里。山川多,畴垄狭,谷稼时播,花菓繁茂,多甘蔗,无蒲萄,庵没罗菓、乌淡跋罗、茂遮等菓,家植成林,珍其味也。气序温暑,风俗勇烈。裳服所制,多衣[迭*毛]布。人性质直,淳信三宝。伽蓝五所,并多荒圮。无大君长,役属迦湿弥罗国。城北伽蓝少有僧徒。伽蓝北有石窣堵波,寔多灵异。
从此东南行四百余里,至曷逻阇补罗国(北印度境)。
曷逻阇补罗国,周四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极险固,多山阜,川原隘狭,地利不丰。土宜气序,同半笯嗟国。风俗猛烈,人性骁勇。国无君长,役属迦湿弥罗国。伽蓝十所,僧徒寡少。天祠一所,外道甚多。自滥波国至于此土,形貌麁弊,情性猥暴,语言庸鄙,礼义轻薄,非印度之正境,乃边裔之曲俗。
从此东南,下山,渡水,行七百余里,至磔迦国(北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三
大唐西域记卷第四(十五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- 磔迦国
- 至那仆底国
- 阇烂达罗国
- 屈(居勿反)露多国
- 设多图卢国
- 波理夜呾罗国
- 秣菟罗国
- 萨他泥湿伐罗国
- 窣禄勤那国
- 秣底补罗国
- 婆啰吸摩补罗国
- 瞿毘霜那国
- 垩酰掣呾罗国
- 毘罗删那国
- 劫比他国
磔迦国,周万余里,东据毘播奢河,西临信度河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宜粳稻,多宿麦,出金、银、鍮石、铜、铁。时候暑热,土多风飙。风俗暴恶,言辞鄙亵。衣服鲜白,所谓憍奢耶衣、朝霞衣等。少信佛法,多事天神。伽蓝十所,天祠数百。此国已往,多有福舍,以赡贫匮,或施药,或施食,口腹之资,行旅无累。
大城西南十四五里,至奢羯罗故城。垣堵虽坏,基趾尚固。周二十余里。其中更筑小城,周六七里,居人富饶;即此国之故都也。
数百年前,有王号摩酰逻矩罗(唐言大族),都治此城,王诸印度。有才智,性勇烈,邻境诸国,莫不臣伏。机务余闲,欲习佛法,令于僧中推一俊德。时诸僧徒莫敢应命,少欲无为,不求闻达;博学高明,有惧威严。是时王家旧僮,染衣已久,辞论清雅,言谈赡敏,众共推举,而以应命。王曰:「我敬佛法,远访名僧,众推此隶,与我谈论。常谓僧中,贤明肩比,以今知之,夫何敬哉?」于是宣令五印度国,继是佛法并皆毁灭,僧徒斥逐无复孑遗。
摩揭陀国婆罗阿迭多王(唐曰幼日),崇敬佛法,爱育黎元,以大族王淫刑虐政,自守疆场,不恭职贡。时大族王治兵将讨。幼日王知其声问,告诸臣曰:「今闻寇至,不忍鬪其兵也。幸诸僚庶赦而不罪,赐此微躯潜行草泽。」言毕出宫,依缘山野。国中感恩慕从者数万余人,栖窜海岛。大族王以兵付弟,浮海往伐。幼日王守其阨险,轻骑诱战,金鼓一震,奇兵四起,生擒大族,反接引现。大族王自愧失道,以衣蒙面。幼日王踞师子床,群官周卫,乃命侍臣告大族曰:「汝露其面,吾欲有辞。」大族对曰:「臣主易位,怨敌相视,既非交好,何用面谈?」再三告示,终不从命。于是宣令数其罪曰:「三宝福田,四生攸赖。苟任豺狼,倾毁胜业。福不佑汝,见擒于我。罪无可赦,宜从刑辟。」时幼日王母博闻强识,善达占相。闻杀大族也,疾告幼日王曰:「我甞闻大族奇姿多智,欲一见之。」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宫中。幼日母曰:「呜呼,大族幸勿耻也!世间无常,荣辱更事,吾犹汝母,汝若吾子,宜去蒙衣,一言面对。」大族曰:「昔为敌国之君,今为俘囚之虏,隳废王业,亡灭宗祀,上愧先灵,下惭黎庶,诚耻面目。俯仰天地,不胜自丧,故此蒙衣。」王母曰:「兴废随时,存亡有运。以心齐物,则得丧俱忘;以物齐心,则毁誉更起。宜信业报,与时推移,去蒙对语,或存躯命。」大族谢曰:「苟以不才,嗣膺王业,刑政失道,国祚亡灭,虽在缧绁之中,尚贪旦夕之命。敢承大造,面谢厚恩。」于是去蒙衣,出其面。王母曰:「子其自爱,当终尔寿。」已而告幼日王曰:「先典有训,宥过好生。今大族王积恶虽久,余福未尽,若杀此人,十二年中,菜色相视。然有中兴之气,终非大国之王,当据北方,有小国土。」幼日王承慈母之命,愍失国之君,娉以稚女,待以殊礼,总其遗兵,更加卫从,未出海岛。
大族王弟还国自立,大族失位,藏窜山野,北投迦湿弥罗国。迦湿弥罗王深加礼命,愍以失国,封以土邑。岁月既淹,率其邑人,矫杀迦湿弥罗王而自尊立。乘其战胜之威,西讨健驮逻国,潜兵伏甲,遂杀其王,国族大臣,诛锄殄灭。毁窣堵波,废僧伽蓝,凡一千六百所。兵杀之外,余有九亿人,皆欲诛戮,无遗噍类。时诸辅佐咸进谏曰:「大王威慑强敌,兵不交锋,诛其首恶。黎庶何咎?愿以微躬,代所应死。」王曰:「汝信佛法,崇重冥福,拟成佛果,广说本生,欲传我恶于未来世乎?汝宜复位,勿有再辞。」于是以三亿上族,临信度河流杀之;三亿中族,下沈信度河流杀之;三亿下族,分赐兵士,于是持其亡国之货,振旅而归。曾未改岁,寻即徂落。于时,云雾冥晦,大地震动,暴风奋发。时证果人愍而叹曰:「枉杀无辜,毁灭佛法,堕无间狱,流转未已。」
奢羯罗故城中有一伽蓝,僧徒百余人,并学小乘法。世亲菩萨昔于此中制《胜义谛论》。其侧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过去四佛于此说法。又有四佛经行遗迹之所。伽蓝西北五六里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,是过去四佛说法之处。
新都城东北十余里,至石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,是如来往北方行化中路止处。《印度记》曰:「窣堵波中有多舍利,或有斋日,时放光明。」从此东行五百余里,至那仆底国(北印度境)。
至那仆氐国,周二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稼穑滋茂,菓木稀疎。编户安业,国用丰赡。气序温暑,风俗怯弱,学综真俗,信兼邪正。伽蓝十所,天祠八所。
昔迦腻色迦王之御宇也,声振邻国,威被殊俗,河西蕃维,畏威送质。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,赏遇隆厚,三时易馆,四兵警卫。此国则冬所居也,故曰至那仆底(唐言汉封)。质子所居,因为国号。此境已往,洎诸印度,土无梨、桃,质子所植,因谓桃曰至那尔(唐言汉持来),梨曰至那罗阇弗呾逻(唐言汉王子)。故此国人深敬东土,更相指语:「是我先王本国人也。」
大城东南行五百余里,至答秣苏伐那僧伽蓝(唐言阇林)。僧徒三百余人,学说一切有部,众仪肃穆,德行清高,小乘之学特为博究,贤劫千佛皆于此地集天、人众,说深妙法。释迦如来涅盘之后第三百年中,有迦多衍那(旧曰迦旃延,讹也)论师者,于此制《发智论》焉。
阇林伽蓝中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。小窣堵波、诸大石室,鳞次相望,不详其数,并是劫初已来诸果圣人,于此寂灭,差难备举,齿骨犹在。绕山伽蓝周二十里,佛舍利窣堵波数百千所,连隅接影。
从此东北行百四五十里,至阇烂达罗国(北印度境)。
阇烂达逻国,东西千余里,南北八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二三里。宜谷稼,多粳稻,林树扶疎,华菓茂盛。气序温暑,风俗刚烈,容貌鄙陋,家室富饶。伽蓝五十余所,僧徒二千余人,大小二乘,专门习学。天祠三所,外道五百余人,并涂灰之侣也。此国先王崇敬外道,其后遇罗汉,闻法信悟。故中印度王体其淳信,五印度国三宝之事,一以总监。混彼此,忘爱恶,督察僧徒,妙穷淑慝。故道德着闻者,竭诚敬仰;戒行亏犯者,深加责罚。圣迹之所,并皆旌建,或窣堵波,或僧伽蓝,印度境内,无不周遍。
从此东北,踰峻岭越,洞谷,经危途,涉险路,行七百余里,至屈(居勿反)露多国(北印度境)。
屈露多国,周三千余里,山周四境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土地沃壤,谷稼时播,华果茂盛,卉木滋荣。既邻雪山,遂多珍药,出金、银、赤铜及火珠、雨石。气序逾寒,霜雪微降。人貌麁弊,既瘿且尰,性刚猛,尚气勇。伽蓝二十余所,僧徒千余人,多学大乘,少习诸部。天祠十五,异道杂居。依岩据岭,石室相距,或罗汉所居,或仙人所止。国中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建也。在昔如来曾至此国。说法度人,遗迹斯记。
从此北路千八九百里,道路危险,踰山越谷,至洛护罗国。此北二千余里,经途艰阻,寒风飞雪,至秣逻娑国(亦谓三波诃国)。
自屈露多国南行七百余里,越大山,济大河,至设多图卢国(北印度境)。
设多图卢国,周二千余里,西临大河。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。谷稼殷盛,果实繁茂,多金、银,出珠珍。服用鲜素,裳衣绮靡。气序暑热,风俗淳和,人性善顺,上下有序。敦信佛法,诚心质敬。王城内外,伽蓝十所,庭宇荒凉,僧徒尠少。城东南三四里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傍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
复从此西南行八百余里,至波理夜呾罗国(中印度境)。
波理夜呾罗国,周三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宜谷稼,丰宿麦,有异稻种六十日而收获焉。多牛羊,少华菓。气序暑热,风俗刚猛。不尚学艺,信奉外道。王,吠奢种也,性勇烈,多武略。伽蓝八所,倾毁已甚,僧徒寡少,习学小乘。天祠十余所,异道千余人。
从此东行五百余里,至秣菟罗国(中印度境)。
秣菟罗国,周五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土地膏腴,稼穑是务。庵没罗菓家植成林,虽同一名,而有两种:小者生青熟黄,大者始终青色。出细班[迭*毛]及黄金。气序暑热,风俗善顺,好修冥福,崇德尚学。伽蓝二十余所,僧徒二千余人,大小二乘,兼功习学。天祠五所,异道杂居。
有三窣堵波,并无忧王所建也。过去四佛遗迹甚多。释迦如来诸圣弟子遗身窣堵波,谓舍利子(旧曰舍利子,又曰舍利弗,讹略也)、没特伽罗子(旧曰目干连,讹也)、布剌拏梅呾丽衍尼弗呾罗、(唐言满慈子。旧曰弥多罗尼子,讹略也)、邬波厘、阿难陀、罗怙罗(旧曰罗睺,又曰罗云,皆讹略也),曼殊室利( 唐言妙吉祥。旧曰濡首,又曰文殊师利,或言曼殊尸利,译曰妙德,讹也)诸菩萨窣堵波等。每岁三长及月六斋,僧徒相竞,率其同好,赍持供具,多营奇玩,随其所宗,而致像设。阿毘达磨众供养舍利子;习定之徒供养没特伽罗子;诵持经者供养满慈子;学毘柰耶众供养邬波厘;诸苾刍尼供养阿难;未受具戒者供养罗怙罗;其学大乘者供养诸菩萨。是日也,诸窣堵波竞修供养,珠幡布列,宝盖骈罗,香烟若云,华散如雨,蔽亏日月,震荡溪谷。国王大臣,修善为务。
城东行五六里,至一山伽蓝,疎崖为室,因谷为门,尊者邬波毱多(唐言近护)之所建也。其中则有如来指爪窣堵波。
伽蓝北岩间,有石室,高二十余尺,广三十余尺,四寸细筹填积其内。尊者近护说法化导,夫妻俱证罗汉果者,乃下一筹,异室别族,虽证不记。
石室东南二十四五里,至大涸池,傍有窣堵波。在昔如来行经此处,时有弥猴,持蜜奉佛,佛令水和,普遍大众。猕猴喜跃,堕坑而死,乘兹福力,得生人中。
池北不远,大林中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。其侧有舍利子、没特伽罗子等千二百五十大阿罗汉习定之处,并建窣堵波,以记遗迹。如来在世,屡游此国,说法之所,并有封树。
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,至萨他泥湿伐罗国(中印度境)。
萨他泥湿伐罗国,周七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土地沃壤,稼穑滋盛。气序温暑,风俗浇薄,家室富饶,竞为奢侈。深闲幻术,高尚异能。多逐利,少务农,诸方奇货多聚其国。伽蓝三所,僧徒七百余人,并皆习学小乘法教。天祠百余所,异道甚多。
大城四周二百里内,彼土之人谓为福地。闻诸先志曰:昔五印度国二王分治,境壤相侵,干戈不息。两主合谋,欲决兵战,以定雌雄,以宁氓俗。黎庶胥怨,莫从君命。王以为众庶者,难与虑始也,神可动物,权可立功。时有梵志,素知高才,密赍束帛,命入后庭,造作法书,藏诸岩穴。岁月既久,树皆合拱。王于朝坐,告诸臣曰:「吾以不德,忝居大位,天帝垂照,梦赐灵书,今在某山,藏于某岭。」于是下令营求,得书山林之下。群官称庆,众庶悦豫,宣示远近,咸使闻知。其大略曰:「夫生死无崖,流转无极,含灵沦溺,莫由自济。我以奇谋,令离诸苦。今此王城周二百里,古先帝世福利之地。岁月极远,铭记堙灭,生灵不悟,遂沈苦海。溺而不救,夫何谓欤?汝诸含识,临敌兵死,得生人中,多杀无辜,受天福乐,顺孙孝子,扶侍亲老,经游此地,获福无穷。功少福多,如何失利?一丧人身,三途冥漠。是故含生,各务修业!」于是人皆兵战,视死如归。王遂下令,招募勇烈,两国合战,积尸如莽。迄于今时,遗骸遍野,时既古昔,人骸伟大。国俗相传,谓之福地。
城西北四五里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砖皆黄赤色,甚光净,中有如来舍利一斗,光明时照,神迹多端。
城南行百余里,至俱昏(去声)荼僧伽蓝。重阁连甍,层台间峙。僧徒清肃,威仪闲雅。
从此东北行四百余里,至窣禄勤那国(中印度境)。
窣禄勤那国,周六千余里,东临殑伽河,北背大山,阎牟那河中境而流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东临阎牟那河,荒芜虽甚,基趾尚固。土地所产,风气所宜,同萨他泥湿伐罗国。人性淳质,宗信外道。贵艺学,尚福慧。伽蓝五所,僧徒千余人,多学小乘,少习余部。商搉微言,清论玄奥,异方俊彦,寻论稽疑。天祠百所,异道甚多。
大城东南阎牟那河西,大伽蓝东门外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如来在昔,曾于此处说法度人。其侧又一窣堵波,中有如来发、爪也。舍利子、没特伽罗诸阿罗汉发、爪窣堵波,周其左右,数十余所。如来寂灭之后,此国为诸外道所诖误焉,信受邪法,捐废正见。今有五伽蓝者,乃异国论师与诸外道及婆罗门论议胜处,因此建焉。
阎牟那河东行八百余里,至殑伽河河源,广三四里,东南流入海处广十余里。水色沧浪,波流浩汗,灵怪虽多,不为物害,其味甘美,细沙随流。彼俗书记,谓之福水,罪咎虽积,沐浴便除;轻命自沈,生天受福;死而投骸,不堕恶趣;扬波激流,亡魂获济。时执师子国提婆菩萨深达实相,得诸法性,愍诸愚夫,来此导诱。当是时也,士女咸会,少长毕萃,于河之滨,扬波激流。提婆菩萨和光汲引,俯首反激,状异众人。有外道曰:「吾子何其异乎?」提婆菩萨曰:「吾父母亲宗在执师子国,恐苦饥渴,冀斯远济。」诸外道曰:「吾子谬矣!曾不再思,妄行此事。家国绵邈,山川辽敻,激扬此水,给济彼饥,其犹却行以求前及,非所闻也。」提婆菩萨曰:「幽途罪累,尚蒙此水;山川虽阻,如何不济?」时诸外道知难谢屈,舍邪见,受正法,改过自新,愿奉教诲。
渡河东岸至秣底补罗国(中印度境)。
秣底补罗国,周六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宜谷、麦,多华果。气序和畅,风俗淳质。崇尚学艺,深闲呪术。信邪正者,其徒相半。王,戍达罗种也,不信佛法,敬事天神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八百余人,多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天祠五十余所,异道杂居。
大城南四五里,至小伽蓝,僧徒五十余人。昔瞿拏钵剌婆(唐言德光)论师于此作《辩真》等论,凡百余部。论师少而英杰,长而弘敏,博物强识,硕学多闻。本习大乘,未穷玄奥,因览《毘婆沙论》,退业而学小乘,作数十部论,破大乘纲纪,成小乘执着。又制俗书数十余部,非斥先进所作典论。覃思佛经,十数不决,研精虽久,疑情未除。时有提婆犀那(唐言天军)罗汉,往来覩史多天。德光愿见慈氏,决疑请益。天军以神通力,接上天宫。既见慈氏,长揖不礼。天军谓曰:「慈氏菩萨次绍佛位,何乃自高,敢不致敬?方欲受业,如何不屈?」德光对曰:「尊者此言,诚为指诲。然我具戒苾刍,出家弟子,慈氏菩萨受天福乐,非出家之侣,而欲作礼,恐非所宜。」菩萨知其我慢心固,非闻法器,往来三返,不得决疑。更请天军,重欲觐礼。天军恶其我慢,蔑而不对。德光既不遂心,便起恚恨,即趣山林,修发通定,我慢未除,不证道果。
德光伽蓝北三四里,有大伽蓝,僧徒二百余人,并学小乘法教,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。论师,迦湿弥罗国人也,聪敏博达,幼传雅誉,特深研究《说一切有部毘婆沙论》。时有世亲菩萨,一心玄道,求解言外,破毘婆沙师所执,作《阿毘达磨俱舍论》,辞义善巧,理致清高。众贤循览,遂有心焉。于是沈研钻极,十有二岁,作《俱舍雹论》二万五千颂,凡八十万言矣。所谓言深致远,穷幽洞微。告门人曰:「以我逸才,持我正论,逐斥世亲,挫其锋锐,无令老叟独擅先名。」于是学徒四三俊彦,持所作论,推访世亲。世亲是时在磔迦国奢羯罗城,远传声问,众贤当至。世亲闻已,即治行装。门人怀疑,前进谏曰:「大师德高先哲,名擅当时,远近学徒莫不推谢。今闻众贤,一何惶遽?必有所下,我曹厚颜。」世亲曰:「吾今远游,非避此子。顾此国中,无复监达。众贤后进也,诡辩若流,我衰耄矣,莫能持论。欲以一言颓其异执,引至中印度,对诸髦彦,察乎真伪,详乎得失。」寻即命侣,负笈远游。众贤论师当后一日至此伽蓝,忽觉气衰,于是裁书谢世亲曰:「如来寂灭,弟子部执,传其宗学,各擅专门,党同道,疾异部。愚以寡昧,猥承传习,览所制《阿毘达磨俱舍论》,破毘婆沙师大义,辄不量力,沈究弥年,作为此论,扶正宗学。智小谋大,死其将至。菩萨宣畅微言,抑扬至理,不毁所执,得存遗文,斯为幸矣,死何悔哉?」于是历选门人有辞辩者而告之曰:「吾诚后学,轻凌先达,命也如何?当从斯没!汝持是书及所制论,谢彼菩萨,代我悔过。」授辞适毕,奄尔云亡。门人奉书至世亲所而致辞曰:「我师众贤已舍寿命。遗言致书,责躬谢咎。不坠其名,非所敢望。」世亲菩萨览书阅论,沈吟久之,谓门人曰:「众贤论师聪敏后进,理虽不足,辞乃有余。我今欲破众贤之论,若指诸掌。顾以垂终之托,重其知难之辞,苟缘大义,存其宿志,况乎此论,发明我宗?」遂为改题为《顺正理论》。门人谏曰:「众贤未没,大师远迹,既得其论,又为改题,凡厥学徒,何颜受愧?」世亲菩萨欲除众疑,而说颂曰:「如师子王,避豕远逝,二力胜负,智者应知。」众贤死已,焚尸收骨,于伽蓝西北二百余步庵没罗林中,起窣堵波,今犹现在。
庵没罗林侧有窣堵波,毘末罗蜜多罗(唐言无垢友)论师之遗身。论师,迦湿弥罗国人也,于说一切有部而出家焉。博综众经,研究异论,游五印度国,学三藏玄文,名立业成,将归本国。途次众贤论师窣堵波也,拊而叹曰:「惟论师雅量清高,抑扬大义,方欲挫异部,立本宗业也,如何降年不永!我无垢友猥承末学,异时慕义,旷代怀德。世亲虽没,宗学尚传,我尽所知,当制诸论,令赡部洲诸学人等绝大乘称,灭世亲名,斯为不朽,用尽宿心。」说是语已,心发狂乱,五舌重出,热血流涌。知命必终,裁书悔曰:「夫大乘教者,佛法之中究竟说也。名味泯绝,理致幽玄。轻以愚昧,驳斥先进,业报皎然,灭身宜矣。敢告学人,厥鉴斯在,各慎尔志,无得怀疑。」大地为震,命遂终焉。当其死处,地陷为坑。同旅焚尸,收骸旌建。时有罗汉见而叹曰:「惜哉!苦哉!今此论师,任情执见,毁恶大乘,堕无间狱。」
国西北境殑伽河东岸有摩裕罗城,周二十余里。居人殷盛,清流交带,出鍮石、水精、宝器。去城不远,临殑伽河,有大天祠,甚多灵异。其中有池,编石为岸,引殑伽水为补,五印度人谓之殑伽河门,生福灭罪之所。常有远方数百千人,集此澡濯。乐善诸王建立福舍,备珍羞,储医药,惠施鳏寡,周给孤独。
从此北行三百余里,至婆罗吸摩补罗国(北印度境)。
婆罗吸摩补罗国,周四千余里,山周四境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居人殷盛,家室富饶。土地沃壤,稼穑时播,出鍮石、水精。气序微寒,风俗刚猛。少学艺,多逐利。人性犷烈,邪正杂信。伽蓝五所,僧徒寡少。天祠十余所,异道杂居。
此国境北大雪山中,有苏伐剌拏瞿呾罗国(唐言金氏)。出上黄金,故以名焉。东西长,南北狭,即东女国也。世以女称国。夫亦为王,不知政事,丈夫唯征伐,田种而已。土宜宿麦,多畜羊、马。气候寒烈,人性躁暴。东接吐蕃国,北接于阗国,西接三波诃国。
从末底补罗东南行四百余里,至瞿毘霜那国(中印度境)。
瞿毘霜那国,周二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,崇峻险固,居人殷盛,华林池沼,往往相间。气序土宜同末底补罗国。风俗淳质,勤学好福。多信外道,求现在乐。伽蓝二所,僧众百余人,并皆习学小乘法教。天祠三十余所,异道杂居。
大城侧故伽蓝中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高二百余尺。如来在昔,于此一月说诸法要,傍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处。其侧有如来发、爪二窣堵波,各高一丈余。
自此东南行四百余里,至垩酰掣呾逻国(中印度境)。
垩酰掣呾逻国,周三千余里。大都城周十七八里,依据险固,宜谷、麦,多林泉。气序和畅,风俗淳质。翫道笃学,多才博识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千余人,习学小乘正量部法。天祠九所,异道三百余人,事自在天,涂灰之侣也。
城外龙池侧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是如来在昔为龙王,七日于此说法。其侧有四小窣堵波,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自此东行二百六七十里,渡殑伽河,南至毘罗那拏国(中印度境)。
毘罗那拏国,周二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气序土宜,同垩酰掣呾逻国。风俗猛暴,人知学艺。崇信外道,少敬佛法。伽蓝二所,僧徒三百人,并皆习学大乘法教。天祠五所,异道杂居。
大城中故伽蓝内,有窣堵波基,虽倾圮,尚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如来在昔于此七日说《蕴界处经》之所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斯在。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,至劫比他国(旧谓僧迦舍国。中印度境)。
劫比他国,周二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气序土宜,同毘罗那拏国。风俗淳和,人多学艺。伽蓝四所,僧徒千余人,并学小乘正量部法。天祠十所,异道杂居,同共遵事大自在天。
城西二十余里有大伽蓝,经制轮奂,工穷剞劂,圣形尊像,务极庄严。僧徒数百人,学正量部法。数万净人,宅居其侧。伽蓝大垣内有三宝阶,南北列,东面下,是如来自三十三天降还也。昔如来起自胜林,上升天宫,居善法堂,为母说法,过三月已,将欲下降。天帝释乃纵神力,建立宝阶,中阶黄金,左水精,右白银。如来起善法堂,从诸天众,履中阶而下;大梵王执白拂,履银阶而右侍;天帝释持宝盖,蹈水精阶而左侍;天众凌虚,散华赞德。数百年前,犹有阶级,逮至今时,陷没已尽。诸国君王悲慨不遇,迭以砖石,饰以珍宝,于其故基,拟昔宝阶,其高七十余尺,上起精舍。中有石佛像,而左右之阶有释、梵之像,形拟厥初,犹为下势。傍有石柱,高七十余尺,无忧王所建。色绀光润,质坚密理,上作师子,蹲踞向阶,雕镂奇形,周其方面,随人罪福,影现柱中。
宝阶侧不远有窣堵波,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其侧窣堵波,如来在昔于此澡浴。其侧精舍,是如来入定之处。
精舍侧有大石,基长五十步,高七尺,是如来经行之处。足所履迹皆有莲华之文。基左右各有小窣堵波,帝释、梵王之所建也。
释、梵窣堵波前,是莲华色苾刍尼欲先见佛,化作转轮王处。如来自天宫还赡部洲也,时苏部底(唐言善现。旧曰须扶提,或曰须菩提,译曰善吉,皆讹也)宴坐石室,窃自思曰:「今佛还降,人、天导从,如我今者,何所宜行?甞闻佛说,知诸法空,体诸法性,是则以慧眼观法身也。」时莲华色苾刍尼欲初见佛,化为转轮王,七宝导从,四兵警卫,至世尊所,复苾刍尼。如来告曰:「汝非初见。夫善现者,观诸法空,是见法身。」
圣迹垣内,灵异相继。其大窣堵波东南有一池龙,恒护圣迹。既有冥卫,难以轻犯,岁久自坏,人莫能毁。
从此东南行,减二百里,至羯若鞠阇国(唐言曲女城国。中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四
大唐西域记卷第五(六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- 羯若鞠阇国
- 阿踰陀国
- 阿耶穆佉国
- 钵逻耶伽国
- 憍赏弥国
- 鞞索(山格反)迦国
羯若鞠阇国,周四千余里。国大都城西临殑伽河,其长二十余里,广四五里。城隍坚峻,台阁相望,花林池沼,光鲜澄镜。异方奇货,多聚于此。居人丰乐,家室富饶。华菓具繁,稼穑时播。气序和洽,风俗淳质。容貌妍雅,服饰鲜绮。笃学游艺,谈论清远。邪正二道,信者相半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万余人,大小二乘,兼功习学。天祠二百余所,异道数千余人。
羯若鞠阇国人长寿时,其旧王城号拘苏磨补罗(唐言花宫)。王号梵授,福智宿资,文武允备,威慑赡部,声震邻国。具足千子,智勇弘毅,复有百女,仪貌妍雅。时有仙人居殑伽河侧,栖神入定,经数万岁,形如枯木,游禽栖集,遗尼拘律果于仙人肩上,暑往寒来,垂荫合拱。多历年所,从定而起,欲去其树,恐覆鸟巢,时人美其德,号大树仙人。仙人寓目河滨,游观林薄,见王诸女相从嬉戏,欲界爱起,染着心生,便诣华宫,欲事礼请。王闻仙至,躬迎慰曰:「大仙栖情物外,何能轻举?」仙人曰:「我栖林薮,弥积岁时,出定游览,见王诸女,染爱心生,自远来请。」王闻其辞,计无所出,谓仙人曰:「今还所止,请俟嘉辰。」仙人闻命,遂还林薮。王乃历问诸女,无肯应娉。王惧仙威,忧愁毁悴。其幼稚女候王事隙,从容问曰:「父王千子具足,万国慕化,何故忧愁,如有所惧?」王曰:「大树仙人幸顾求婚,而汝曹辈莫肯从命。仙有威力,能作灾祥,傥不遂心,必起瞋怒,毁国灭祀,辱及先王。深惟此祸,诚有所惧。」稚女谢曰:「遗此深忧,我曹罪也。愿以微躯,得延国祚。」王闻喜悦,命驾送归。既至仙庐,谢仙人曰:「大仙俯方外之情,垂世间之顾,敢奉稚女,以供洒扫。」仙人见而不悦,乃谓王曰:「轻吾老叟,配此不妍。」王曰:「历问诸女,无肯从命。唯此幼稚,愿充给使。」仙人怀怒,便恶呪曰:「九十九女,一时腰曲,形既毁弊,毕世无婚。」王使往验,果已背伛。从是之后,便名曲女城焉。
今王,本吠奢种也,字曷利沙伐弹那(唐言喜增)。君临有土,二世三王。父字波罗羯罗伐弹那(唐言作光增)。兄字曷逻阇伐弹那(唐言王增)。王增以长嗣位,以德治政。时东印度羯罗拏苏伐剌那(唐言金耳)国设赏迦王(唐言月),每谓臣曰:「邻有贤主,国之祸也。」于是诱请,会而害之。人既失君,国亦荒乱。时大臣婆尼(唐言辩了),职望隆重,谓僚庶曰:「国之大计,定于今日。先王之子,亡君之弟,仁慈天性,孝敬因心,亲贤允属,欲以袭位。于事何如?各言尔志。」众咸仰德,尝无异谋。于是辅臣执事咸劝进曰:「王子垂听,先王积功累德,光有国祚。嗣及王增,谓终寿考;辅佐无良,弃身雠手,为国大耻,下臣罪也。物议时谣,允归明德。光临土宇,克复亲雠,雪国之耻,光父之业,功孰大焉?幸无辞矣!」王子曰:「国嗣之重,今古为难,君人之位,兴立宜审。我诚寡德,父兄遐弃,推袭大位,其能济乎?物议为宜,敢忘虚薄?今者殑伽河岸,有观自在菩萨像,既多灵鉴,愿往请辞。」即至菩萨像前,断食祈请。菩萨感其诚心,现形问曰:「尔何所求,若此勤恳?」王子曰:「我惟积祸,慈父云亡;重兹酷罚,仁兄见害。自顾寡德,国人推尊,令袭大位,光父之业。愚昧无知,敢希圣旨!」菩萨告曰:「汝于先身,在此林中为练若苾刍,而精勤不懈。承兹福力,为此王子。金耳国王既毁佛法,尔绍王位,宜重兴隆,慈悲为志,伤愍居怀,不久当王五印度境。欲延国祚,当从我诲,冥加景福,邻无强敌。勿升师子之座,勿称大王之号。」于是受教而退,即袭王位,自称曰王子,号尸罗阿迭多(唐言戒日)。于是谓臣曰:「兄雠未报,邻国不宾,终无右手进食之期。凡尔庶僚,同心勠力。」遂总率国兵,讲习战士。象军五千,马军二万,步军五万,自西徂东,征伐不臣。象不解鞍,人不释甲,于六年中,臣五印度。既广其地,更增甲兵。象军六万,马军十万。垂三十年,兵戈不起,政教和平,务修节俭,营福树善,忘寝与食。令五印度不得噉肉,若断生命,有诛无赦。于殑伽河侧建立数千窣堵波,各高百余尺。于五印度城邑、乡聚、达巷、交衢,建立精庐,储饮食,止医药,施诸羁贫,周给不殆。圣迹之所,并建伽蓝。五岁一设无遮大会,倾竭府库,惠施群有,唯留兵器,不充檀舍。岁一集会诸国沙门,于三七日中,以四事供养,庄严法座,广饰义筵,令相摧论,校其优劣,褒贬淑慝,黜陟幽明。若戒行贞固,道德淳邃,推升师子之座,王亲受法;戒虽清净,学无稽古,但加敬礼,示有尊崇;律仪无纪,秽德已彰,驱出国境,不愿闻见。邻国小王、辅佐大臣,殖福无殆,求善忘劳,即携手同座,谓之善友;其异于此,面不对辞,事有闻议,通使往复。而巡方省俗,不常其居,随所至止,结庐而舍。唯雨三月,多雨不行。每于行宫日修珍馔,饭诸异学,僧众一千,婆罗门五百。每以一日分作三时,一时理务治政,二时营福修善,孜孜不倦,竭日不足矣。
初,受拘摩罗王请曰,自摩揭陀国往迦摩缕波国。时戒日王巡方在羯朱嗢祇罗国,命拘摩罗王曰:「宜与那烂陀远客沙门速来赴会。」于是遂与拘摩罗王往会见焉。戒日王劳苦已曰:「自何国来,将何所欲?」对曰:「从 大唐国来,请求佛法。」王曰: 「大唐国在何方?经途所亘,去斯远近?」对曰:「当此东北数万余里,印度所谓摩诃至那国是也。」王曰:「尝闻摩诃至那国有 秦王天子,少而灵鉴,长而神武。昔先代丧乱,率土分崩,兵戈竞起,群生荼毒,而 秦王天子早怀远略,兴大慈悲,拯济含识,平定海内,风教遐被,德泽远洽,殊方异域,慕化称臣。民庶荷其亭育,咸歌 《秦王破阵乐》。闻其雅颂,于兹久矣。盛德之誉,诚有之乎? 大唐国者,岂此是耶?」对曰:「然。至那者,前王之国号; 大唐者,我 君之国称。昔未袭位,谓之 秦王;今已承统,称曰 天子。前代运终,群生无主,兵戈乱起,残害生灵。 秦王天纵含弘,心发慈愍,威风鼓扇,群凶殄灭,八方静谧,万国朝贡。爱育四生,敬崇三宝,薄赋敛,省刑罚,而国用有余,氓俗无穴,风猷大化,难以备举。」戒日王曰:「盛哉!彼土群生,福感圣主。」
时戒日王将还曲女城设法会也,从数十万众,在殑伽河南岸。拘摩罗王从数万之众,居北岸。分河中流,水陆并进。二王导引,四兵严卫,或泛舟,或乘象,击鼓鸣螺,拊弦奏管。经九十日,至曲女城,在殑伽河西大花林中。是时诸国二十余王,先奉告命,各与其国髦俊沙门及婆罗门、群官、兵士,来集大会。王先于河西建大伽蓝;伽蓝东起宝台,高百余尺,中有金佛像,量等王身;台南起宝坛,为浴佛像之处;从此东北十四五里,别筑行宫。是时,仲春月也。从初一日,以珍味馔诸沙门、婆罗门,至二十一日。自行宫属伽蓝,夹道为阁,穷诸莹饰,乐人不移,雅声递奏。王于行宫出一金像,虚中隐起,高余三尺,载以大象,张以宝幰。戒日王为帝释之服,执宝盖以左侍,拘摩罗王作梵王之仪,执白拂而右侍。各五百象军,被铠周卫,佛像前后各百大象,乐人以乘,鼓奏音乐。戒日王以真珠杂宝及金银诸花,随步四散,供养三宝。先就宝坛,香水浴像,王躬负荷,送上西台,以诸珍宝、憍奢耶衣数十百千,而为供养。是时唯有沙门二十余人预从,诸国王为侍卫。馔食已讫,集诸异学,商确微言,抑扬至理。日将曛暮,回驾行宫。如是日送金像,导从如初,以至散日。其大台忽然火起,伽蓝门楼烟焰方炽。王曰:「罄舍国珍,奉为先王,建此伽蓝,式昭胜业,寡德无佑,有斯灾异,咎征若此,何用生为!」乃焚香礼请而自誓曰:「幸以宿善,王诸印度,愿我福力,禳灭火灾,若无所感,从此丧命!」寻即奋身,跳履门阃,若有扑灭,火尽烟消。诸王覩异,重增祇惧。已而颜色不动,辞语如故,问诸王曰:「忽此灾变,焚烬成功,心之所怀,意将何谓?」诸王俯伏悲泣,对曰:「成功胜迹,冀传来叶,一旦灰烬,何可为怀?况诸外道,快心相贺!」王曰:「以此观之,如来所说诚也。外道异学守执常见,唯我大师无常是诲。然我檀舍已周,心愿谐遂,属斯变灭,重知如来诚谛之说,斯为大善,无可深悲。」
于是从诸王东上大窣堵波,登临观览。方下阶陛,忽有异人持刃逆王,王时窘迫,却行进级,俯执此人,以付群官。是时群官惶遽,不知进救。诸王咸请诛戮此人,戒日王殊无忿色,止令不杀。王亲问曰:「我何负汝,为此暴恶?」对曰:「大王德泽无私,中外荷负。然我狂愚,不谋大计,受诸外道一言之感,辄为刺客,首图逆害。」王曰:「外道何故兴此恶心?」对曰:「大王集诸国,倾府库,供养沙门,镕铸佛像,而诸外道自远召集,不蒙省问,心诚愧耻。乃令狂愚,敢行凶诈。」于是究问外道徒属。有五百婆罗门,并诸高才,应命召集,嫉诸沙门蒙王礼重,乃射火箭,焚烧宝台,冀因救火,众人溃乱,欲以此时杀害大王,既无缘隙,遂雇此人,趋隘行刺。是时诸王、大臣请诛外道,王乃罚其首恶,余党不罪,迁五百婆罗门出印度之境。于是乃还都也。
城西北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如来在昔,于此七日说诸妙法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复有如来发、爪小窣堵波。
说法窣堵波南,临殑伽河,有三伽蓝,同垣异门,佛像严丽,僧徒肃穆,役使净人数千余户。
精舍宝函中有佛牙,长余寸半,殊光异色,朝变夕改。远近相趋,士庶咸集,式修瞻仰,日百千众。监守者繁其諠杂,权立重税,宣告远近:欲见佛牙,输大金钱。然而瞻礼之徒,寔繁其侣,金钱之税,悦以心竞。每于斋日,出置高座,数百千众,烧香散华,华虽盈积,牙函不没。伽蓝前左、右各有精舍,高百余尺,石基砖室,其中佛像,众宝庄饰,或铸金、银,或镕鍮石。二精舍前各有小伽蓝。
伽蓝东南不远,有大精舍,石基砖室,高二百余尺,中作如来立像,高三十余尺,铸以鍮石,饰诸妙宝。精舍四周石壁之上,雕画如来修菩萨行所经事迹,备尽镌镂。
石精舍南不远,有日天祠。祠南不远,有大自在天祠。并莹青石,俱穷雕刻,规摹度量,同佛精舍。各有千户充其洒扫,鼓乐弦歌昼夜无徙。
大城东南六七里,殑伽河南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在昔如来于此六月说身无常、苦、空、不净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又有如来发、爪小窣堵波,人有染疾,至诚旋绕,必得痊愈,蒙其福利。
大城东南行百余里,至纳缚提婆矩罗城,据殑伽河东岸,周二十余里。华林清池,互相影照。
纳缚提婆矩罗城西北,殑伽河东,有一天祠,重阁层台,奇工异制。城东五里有三伽蓝,同垣异门,僧徒五百余人,并学小乘说一切有部。伽蓝前二百余步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基虽倾陷,尚高百余尺,是如来昔于此处七日说法。中有舍利,时放光明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
伽蓝北三四里,临殑伽河岸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昔如来在此七日说法,时有五百饿鬼来至佛所,闻法解悟,舍鬼生天。
说法窣堵波侧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其侧复有如来发、爪窣堵波。
自此东南行六百余里,渡殑伽河,南至阿踰陀国(中印度境)。
阿踰陀国,周五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谷稼丰盛,华菓繁茂。气序和畅,风俗善顺,好营福,勤学艺。伽蓝百有余所,僧徒三千余人,大乘、小乘,兼功习学。天祠十所,异道寡少。
大城中有故伽蓝,是伐苏畔度菩萨(唐言世亲。旧曰婆薮盘豆,译曰天亲。讹谬也)数十年中于此制作大小乘诸异论。其侧故基,是世亲菩萨为诸国王、四方俊彦、沙门、婆罗门等讲义说法堂也。
城北四五里,临殑伽河岸,大伽蓝中,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是如来为天、人众,于此三月说诸妙法。其侧窣堵波,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伽蓝西四五里,有如来发、爪窣堵波。
发、爪窣堵波北,伽蓝余趾,昔经部室利逻多(唐言胜受)论师于此制造经部《毘婆沙论》。
城西南五六里大庵没罗林中,有故伽蓝,是阿僧伽(唐言无着)菩萨请益导凡之处。无着菩萨夜升天宫,于慈氏菩萨所受《瑜伽师地论》、《庄严大乘经论》、《中边分别论》等,昼为大众讲宣妙理。庵没罗林西北百余步,有如来发、爪窣堵波。其侧故基,是世亲菩萨从覩史多天下见无着菩萨处。
无着菩萨,健驮逻国人也,佛去世后一千年中,诞灵利见,承风悟道,从弥沙塞部出家修学,顷之回信大乘。其弟世亲菩萨于说一切有部出家受业,博闻强识,达学研机。无着弟子佛陀僧诃(唐言师子觉)者,密行莫测,高才有闻。二三贤哲每相谓曰:「凡修行业,愿觐慈氏,若先舍寿,得遂宿心,当相报语,以知所至。」其后师子觉先舍寿命,三年不报。世亲菩萨寻亦舍寿,时经六月,亦无报命。时诸异学咸皆讥诮,以为世亲菩萨及师子觉,流转恶趣,遂无灵鉴。其后无着菩萨于夜初分,方为门人教授定法,灯光忽翳,空中大明,有一天仙乘虚下降,即进阶庭敬礼无着。无着曰:「尔来何暮?今名何谓?」对曰:「从此舍寿命,往覩史多天慈氏内众莲华中生,莲华纔开,慈氏赞曰:『善来广慧,善来广慧。』旋绕纔周,即来报命。」无着菩萨曰:「师子觉者,今何所在?」曰:「我旋绕时,见师子觉在外众中,耽着欲乐,无暇相顾,讵能来报?」无着菩萨曰:「斯事已矣。慈氏何相?演说何法?」曰:「慈氏相好,言莫能宣。演说妙法,义不异此。然菩萨妙音,清畅和雅,闻者忘倦,受者无厌。」
无着讲堂故基西北四十余里,至故伽蓝,北临殑伽河,中有砖窣堵波,高百余尺,世亲菩萨初发大乘心处。世亲菩萨自北印度至于此也,时无着菩萨命其门人,令往迎候。至此伽蓝,遇而会见。无着弟子止户牖外,夜分之后,诵《十地经》。世亲闻已,感悟追悔:「甚深妙法,昔所未闻,诽谤之愆,源发于舌,舌为罪本,今宜除断。」即执铦刀,欲自断舌。乃见无着住立告曰:「夫大乘教者,至真之理也,诸佛所赞,众圣攸宗。吾欲诲尔,尔今自悟。悟其时矣,何善如之?诸佛圣教,断舌非悔。昔以舌毁大乘,今以舌赞大乘,补过自新,犹为善矣,杜口绝言,其利安在?」作是语已,忽不复见。世亲承命,遂不断舌。旦诣无着,咨受大乘。于是研精覃思,制大乘论,凡百余部,并盛宣行。
从此东行三百余里,渡殑伽河,北至阿耶穆佉国(中印度境)。
阿耶穆佉国,周二千四五百里。国大都城临殑伽河,周二十余里。其气序土宜,同阿踰陀国。人淳俗质,勤学好福。伽蓝五所,僧徒千余人,习学小乘正量部法。天祠十余所,异道杂居。
城东南不远,临殑伽河岸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高二百余尺,是如来昔于此处三月说法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复有如来发、爪青石窣堵波。其侧伽蓝,僧徒二百余人,佛像庄饰,威严如在。台阁宏丽,奇制欝起,是昔佛陀驮婆(唐言觉使)论师于此制说一切有部《大毘婆沙论》。从此东南行七百余里,渡殑伽河南、阎牟那河北,至钵逻耶伽国(中印度境)。
钵逻耶伽国,周五千余里。国大都城据两河交,周二十余里。稼穑滋盛,菓木扶疎。气序和畅,风俗善顺。好学艺,信外道。伽蓝两所,僧徒寡少,并皆习学小乘法教。天祠数百,异道寔多。
大城西南瞻博迦华林中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基虽倾陷,尚百余尺,在昔如来于此处降伏外道。其侧则有发、爪窣堵波、经行遗迹。
发、爪窣堵波侧,有故伽蓝,是提婆(唐言天受)菩萨作《广百论》挫小乘、伏外道处。初,提婆菩萨自南印度至此伽蓝,城中有外道婆罗门,高论有闻,辩才无碍,循名责实,反质穷辞。雅知提婆博究玄奥,欲挫其锋,乃循名问曰:「汝为何名?」提婆曰:「名天。」外道曰:「天是谁?」提婆曰:「我。」外道曰:「我是谁?」提婆曰:「狗。」外道曰:「狗是谁?」提婆曰:「汝。」外道曰:「汝是谁?」提婆曰:「天。」外道曰:「天是谁?」提婆曰:「我。」外道曰:「我是谁?」提婆曰:「狗。」外道曰:「谁是狗?」提婆曰:「汝。」外道曰:「汝是谁?」提婆曰:「天。」如是循环,外道方悟。自时厥后,深敬风猷。
城中有天祠,莹饰轮焕,灵异多端。依其典籍,此处是众生殖福之胜地也,能于此祠捐舍一钱,功踰他所惠施千金。复能轻生,祠中断命,受天福乐,悠永无穷。
天祠堂前有一大树,枝叶扶疎,阴影蒙密,有食人鬼依而栖宅,故其左右多有遗骸。若人至此祠中,无不轻舍身命,既怵邪说,又为神诱,自古迄今,习谬无替。近有婆罗门,族姓子也,阔达多智,明敏高才,来至祠中,谓众人曰:「夫曲俗鄙志,难以导诱,吾方同事,然后摄化。」亦既登临,俯谓友曰:「吾有死矣。昔谓诡妄,今验真实,天仙伎乐依空接引,当从胜境捐此鄙形。」寻欲投身,自取殒绝,亲友谏喻,其志不移。遂布衣服,遍周树下,及其自投,得全躯命。久而醒曰:「唯见空中诸天召命,斯乃邪神所引,非得天乐也。」
大城东,两河交,广十余里,土地爽垲,细沙弥漫。自古至今,诸王、豪族,凡有舍施,莫不至止,周给不计,号大施场。今戒日王者,聿修前绪,笃述惠施,五年积财,一旦倾舍,于其施场,多聚珍货。初第一日,置大佛像,众宝庄严,即持上妙奇珍,而以奉施;次常住僧;次见前众;次高才硕学、博物多能;次外道学徒,隐沦肥遁;次鳏寡孤独,贫穷乞人。备极珍玩,穷诸上馔,如是节级,莫不周施。府库既倾,服玩都尽,髻中明珠,身诸璎珞,次第施与,初无所悔。既舍施已,称曰:「乐哉!凡吾所有,已入金刚坚固藏矣。」从此之后,诸国君王各献珍服。尝不踰旬,府库充仞。
大施场东合流口,日数百人自溺而死。彼俗以为欲求生天,当于此处绝粒自沈,沐浴中流,罪垢消灭。是以异国远方,相趁萃止,七日断食,然后绝命。至于山猨、野鹿,群游水滨,或濯流而返,或绝食而死。当戒日王之大施也,有一猕猴,居河之滨,独在树下屏迹绝食,经数日后自饿而死。故诸外道修苦行者,于河中立高柱,日将旦也,便即升之,一手一足执柱端,蹑傍杙,一手一足虚悬外申,临空不屈,延颈张目,视日右转,逮乎曛暮,方乃下焉。若此者,其徒数十,冀斯勤苦,出离生死,或数十年未尝懈息。
从此西南入大林中,恶兽、野象,群暴行旅,非多徒党,难以经涉。行五百余里,至憍赏弥国(旧曰拘睒弥国,讹也。中印度境)。
憍赏弥国,周六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。土称沃壤,地利丰植,粳稻多,甘蔗茂。气序暑热,风俗刚猛。好学典艺,崇树福善。伽蓝十余所,倾顿荒芜,僧徒三百余人,学小乘教。天祠五十余所,外道寔多。
城内故宫中有大精舍,高六十余尺,有刻檀佛像,上悬石盖,邬陀衍那王(唐言出爱。旧云优填王,讹也)之所作也。灵相间起,神光时照。诸国君王恃力欲举,虽多人众,莫能转移。遂图供养,俱言得真,语其源迹,即此像也。初,如来成正觉已,上升天宫,为母说法,三月不还。其王思慕,愿图形像。乃请尊者没特伽罗子,以神通力,接工人上天宫,亲观妙相,雕刻栴檀。如来自天宫还也,刻檀之像起迎世尊,世尊慰曰:「教化劳耶?开导末世,寔此为冀。」
精舍东百余步,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其侧不远,有如来井及浴室,井犹充汲,室以颓毁。
城内东南隅,有故宅余趾,是具史罗(旧云瞿师罗,讹也)长者故宅也,中有佛精舍及发、爪窣堵波。复有故基,如来浴室也。
城东南不远,有故伽蓝,具史罗长者旧园也。中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立,高二百余尺。如来于此数年说法。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所,复有如来发、爪窣堵波。伽蓝东南重阁上有故砖室,世亲菩萨尝住此中作《唯识论》破斥小乘,难诸外道。
伽蓝东庵没罗林中有故基,是无着菩萨于此作《显扬圣教论》。
城西南八九里,毒龙石窟。昔者如来伏此毒龙,于中留影,虽则传记,今无所见。其侧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高二百余尺。傍有如来经行遗迹及发、爪窣堵波,病苦之徒,求愿多愈。释迦法尽,此国最后,故上自君王,下及众庶,入此国境,自然感伤,莫不饮泣,悲叹而归。
龙窟东北大林中,行七百余里,渡殑伽河,北至迦奢布罗城,周十余里,居人富乐。城傍有故伽蓝,唯余基址,是昔护法菩萨伏外道处。此国先王扶于邪说,欲毁佛法,崇敬外道。外道众中召一论师,聪敏高明达幽微者,作伪邪书千颂,凡三万二千言,非毁佛法,扶正本宗。于是召集僧众,令相摧论。外道有胜,当毁佛法;众僧无负,断舌以谢。是时僧徒惧有退负,集而议曰:「慧日已沈,法桥将毁,王党外道,其可敌乎?事势若斯,计将安出?」众咸默然,无竖议者。护法菩萨年在幼稚,辩慧多闻,风范弘远,在大众中扬言赞曰:「愚虽不敏,请陈其略。诚宜以我疾应王命。高论得胜,斯灵佑也;征议堕负,乃稚齿也。然则进退有辞,法、僧无咎。」佥曰:「允谐。」如其筹策。寻应王命,即升论座。外道乃提顿纲网,抑扬辞义,诵其所执,待彼异论。护法菩萨纳其言而笑曰:「吾得胜矣!将覆逆而诵耶?为乱辞而诵耶?」外道怃然而谓曰:「子无自高也。能领语尽,此则为胜,顺受其文,后释其义。」护法乃随其声调,述其文义,辞理不谬,气韵无差。于是外道闻已,欲自断舌。护法曰:「断舌非谢,改执是悔。」即为说法,心信意悟。王舍邪道,遵崇正法。
护法伏外道侧,有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也,基虽倾陷,尚高二百余尺。是如来昔于此处六月说法。傍有经行之迹及发、爪窣堵波。自此北行百七八十里,至鞞索(山格反)迦国(中印度境)。
鞞索迦国,周四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六里。谷稼殷盛,华果具繁。气序和畅,风俗淳质。好学不倦,求福不回。伽蓝二十余所,僧众三千余人,并学小乘正量部法。天祠五十余所,外道甚多。
城南道左,有大伽蓝。昔提婆设摩阿罗汉于此造《识身论》,说无我人;瞿波阿罗汉作《圣教要实论》,说有我人。因此法执,遂深诤论。又是护法菩萨于此七日中摧伏小乘一百论师。伽蓝侧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无忧王所建也。如来昔日,六年于此说法导化。说法侧有奇树,高六七尺,春秋递代,常无增减。是如来昔尝净齿,弃其遗枝,因植根柢,繁茂至今。诸邪见人及外道众竞来残伐,寻生如故。其侧不远,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复有如来发、爪窣堵波。灵基连隅,林沼交映。
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,至室罗伐悉底国(旧曰舍卫,讹也。中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五
大唐西域记卷第六(四国)
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
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
- 室罗伐悉底国
- 劫比罗伐窣堵国
- 蓝摩国
- 拘尸那揭罗国
室罗伐悉底国,周六千余里。都城荒顿,疆场无纪。宫城故基周二十余里,虽多荒圮,尚有居人。谷稼丰,气序和。风俗淳质,笃学好福。伽蓝数百,圮坏良多,僧徒寡少,学正量部。天祠百所,外道甚多。
此则如来在世之时,钵逻犀那恃多王(唐言胜军。旧曰波斯匿,讹略也)所治国都也。故宫城内有故基,胜军王殿余趾也。次东不远,有一故基,上建小窣堵波,昔胜军王为如来所建大法堂也。
法堂侧不远,故基上有窣堵波,是佛姨母钵逻阇钵底(唐言生主。旧云波阇波提,讹也)苾刍尼精舍,胜军王之所建立。次东窣堵波,是苏达多(唐言善施。旧曰须达,讹也)故宅也。
善施长者宅侧有大窣堵波,是鸯窭利摩罗(唐言指鬘。旧曰央掘摩罗,讹也)舍邪之处,鸯窭利摩罗者,室罗伐悉底之凶人也。作害生灵,为暴城国,杀人取指,冠首为鬘。将欲害母,以充指数。世尊悲愍,方行导化。遥见世尊,窃自喜曰:「我今生天必矣。先师有教,遗言在兹,害佛杀母,当生梵天。」谓其母曰:「老今且止,先当害彼大沙门。」寻即杖剑往逆世尊。如来于是徐行而退,凶人指鬘疾驱不逮。世尊谓曰:「何守鄙志,舍善本,激恶源?」时指鬘闻诲,悟所行非,因即归命,求入法中,精勤不怠,证罗汉果。
城南五六里,有逝多林(唐言胜林。旧曰祇陀,讹也),是给孤独园。胜军王大臣善施为佛建精舍,昔为伽蓝,今已荒废。东门左右各建石柱,高七十余尺,左柱镂轮相于其端,右柱刻牛形于其上,并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室宇倾圮,唯余故基,独一砖室岿然独在,中有佛像。昔者如来升三十三天,为母说法之后,胜军王闻出爱王刻檀像佛,乃造此像。善施长者仁而聪敏,积而能散,拯乏济贫,哀孤恤老,时美其德,号给孤独焉。闻佛功德,深生尊敬,愿建精舍,请佛降临。世尊命舍利子随瞻揆焉,唯太子逝多园地爽垲。寻诣太子,具以情告。太子戏言:「金遍乃卖。」善施闻之,心豁如也,即出藏金,随言布地。有少未满,太子请留,曰:「佛诚良田,宜植善种。」即于空地,建立精舍。世尊即之,告阿难曰:「园地善施所买,林树逝多所施,二人同心,式崇功业。自今已去,应谓此地为逝多林给孤独园。」
给孤独园东北有窣堵波,是如来洗病苾刍处。昔如来之在世也,有病苾刍,含苦独处。世尊见而问曰:「汝何所苦?汝何独居?」曰:「我性疎懒,不耐看病,故今婴疾,无人瞻视。」如来是时愍而告曰:「善男子,我今看汝。」以手拊摩,病苦皆愈。扶出户外,更易敷蓐,亲为盥洗,改着新衣。佛语苾刍:「当自勤励。」闻诲感恩,心悦身豫。
给孤独园西北有小窣堵波,是没特伽罗子运神通力举舍利子衣带不动之处。昔佛在无热恼池,人、天咸集,唯舍利子不时从会。佛命没特伽罗往召来集。没特伽罗承命而往,舍利子补护法衣。没特伽罗曰:「世尊今在无热恼池,命我召尔。」舍利子曰:「且止,须我补竟,与子偕行。」没特伽罗曰:「若不速行,欲运神力,举尔石室至大会所。」舍利子乃解衣带置地,曰:「若举此带,我身或动。」时没特伽罗运大神通,举带不动,地为之震。因以神足还诣佛所,见舍利子已在会坐。没特伽罗俛而叹曰:「乃今以知,神通之力不如智能之力矣。」
举带窣堵波侧不远,有井。如来在世,汲充佛用。其侧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中有如来舍利。经行之迹,说法之处,并树旌表,建窣堵波。冥祇警卫,灵瑞间起,或鼓天乐,或闻神香,景福之祥,难以备叙。
伽蓝后不远,是外道梵志杀淫女以谤佛处。如来十力无畏,一切种智,人、天宗仰,圣贤遵奉。时诸外道共相议曰:「宜行诡诈,众中谤辱。」乃诱雇淫女,诈为听法,众所知已,密而杀之,埋尸树侧,称怨告王。王命求访,于逝多园得其尸焉。是时外道高声唱言:「乔答摩大沙门常称戒忍,今私此女,杀而灭口。既淫既杀,何戒何忍?」诸天空中随声唱曰:「外道凶人为此谤耳。」
伽蓝东百余步,有大深坑,是提婆达多欲以毒药害佛,生身陷入地狱处。提婆达多(唐言天授),斛饭王之子也。精勤十二年,已诵持八万法藏。后为利故,求学神通,亲近恶友,共相议曰:「我相三十,减佛未几;大众围绕,何异如来?」思惟是已,即事破僧。舍利子、没特伽罗子奉佛指告,承佛威神,说法诲喻,僧复和合。提婆达多恶心不舍,以恶毒药置指爪中,欲因作礼,以伤害佛。方行此谋,自远而来,至于此也,地遂坼焉,生陷地狱。
其南复有大坑,瞿伽梨苾刍毁谤如来,生身陷入地狱。
瞿伽梨陷坑南八百余步,有大深坑,是战遮婆罗门女毁谤如来,生身陷入地狱之处。佛为人、天说诸法要,有外道弟子,遥见世尊大众恭敬,便自念曰:「要于今日辱乔答摩,败其善誉,当令我师独擅芳声。」乃怀系木盂,至给孤独园,于大众中扬声唱曰:「此说法人与我私通,腹中之子乃释种也。」邪见者莫不信然,贞固者知为讪谤。时天帝释欲除疑故,化为白鼠,啮断盂系,系断之声震动大众,凡诸见闻增深喜悦。众中一人起持木盂,示彼女曰:「是汝儿耶?」是时也,地自开坼,全身坠陷,入无间狱,具受其殃。凡此三坑,洞无涯底,秋夏霖雨,沟池泛溢,而此深坑,尝无水止。
伽蓝东六七十步,有一精舍,高六十余尺,中有佛像,东面而坐。如来在昔,于此与诸外道论议。次东有天祠,量等精舍。日旦流光,天祠之影不蔽精舍;日将落照,精舍之阴遂覆天祠。
影覆精舍东三四里,有窣堵波,是尊者舍利子与外道论议处。初,善施长者买逝多太子园,欲为如来建立精舍。时尊者舍利子随长者而瞻揆,外道六师求角神力,舍利子随事摄化,应物降伏。
其侧精舍前建窣堵波,如来于此摧诸外道,又受毘舍佉母请。
受请窣堵波南,是毘卢释迦王(旧曰毘琉离主,讹也)兴甲兵诛释种,至此见佛归兵之处。毘卢释迦王嗣位之后,追怨前辱,兴甲兵,动大众,部署已毕,申命方行。时有苾刍闻以白佛,世尊于是坐枯树下。毘卢释迦王遥见世尊,下乘礼敬,退立言曰:「茂树扶疎,何故不坐?枯株朽櫱,而乃游止?」世尊告曰:「宗族者,枝叶也。枝叶将危,庇荫何在?」王曰:「世尊为宗亲耳,可以回驾。」于是覩圣感怀,还军返国。
还军之侧,有窣堵波,是释女被戮处。毘卢释迦王诛释克胜,简五百女,充实宫闱。释女愤恚,怨言不逊,詈其王:「家人之子也。」王闻发怒,命令诛戮。执法者奉王教,刖其手足,投诸坑阱。时诸释女含苦称佛,世尊圣鉴,照其苦毒,告命苾刍,摄衣而往,为诸释女说微妙法,所谓羁缠五欲,流转三途,恩爱别离,生死长远。时诸释女闻佛指诲,远尘离垢,得法眼净,同时命终,俱生天上。时天帝释化作婆罗门,收骸火葬,后人记焉。
诛释窣堵波侧不远,有大涸池,是毘卢释迦王陷身入地狱处。世尊观释女已,还给孤独园,告诸苾刍,今毘卢释迦王却后七日,为火所烧。王闻佛记,甚怀惶惧。至第七日,安乐无危。王用欢庆,命诸宫女往至河侧,娱游乐饮。犹惧火起,鼓棹清流,随波泛滥。炽焰飙发,焚轻舟,坠王身,入无间狱,备受诸苦。
伽蓝西北三四里,至得眼林。有如来经行之迹,诸圣习定之所,并树封记,建窣堵波。昔此国群盗五百,横行邑里,跋扈城国。胜军王捕获已,抉去其眼,弃于深林。群盗苦逼,求哀称佛。是时如来在逝多精舍,闻悲声,起慈心,清风和畅,吹雪山药,满其眼已,寻得复明。而见世尊在其前住,发菩提心,欢喜顶礼,投杖而去,因植根焉。
大城西北六十余里,有故城,是贤劫中人寿二万岁时,迦叶波佛本生城也。城南有窣堵波,成正觉已初见父处。城北有窣堵波,有迦叶波佛全身舍利。并无忧王所建也。
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,至劫比罗伐窣堵国(旧曰迦罗卫国,讹。中印度境)。
劫比罗伐窣堵国,周四千余里。空城十数,荒芜已甚。王城颓圮,周量不详。其内宫城周十四五里,垒砖而成,基迹峻固。空荒久远,人里稀旷。无大君长,城各立主。土地良沃,稼穑时播。气序无愆,风俗和畅。伽蓝故基千有余所,而宫城之侧有一伽蓝,僧徒三千余人,习学小乘正量部教。天祠两所,异道杂居。
宫城内有故基,净饭王正殿也。上建精舍,中作王像。其侧不远有故基,摩诃摩耶(唐言大术)夫人寝殿也。上建精舍,中作夫人之像。其侧精舍,是释迦菩萨降神母胎处,中作菩萨降神之像。上座部菩萨以嗢呾罗頞沙荼月三十日夜降神母胎,当此五月十五日;诸部则以此月二十三日夜降母胎,当此五月八日。菩萨降神东北,有窣堵波,阿私多仙相太子处。菩萨诞灵之日,嘉祥辐凑。时净饭王召诸相师而告之曰:「此子生也,善恶何若?宜悉乃正,明言以对。」曰:「依先圣之记,考吉祥之应,在家作转轮圣王,舍家当成等正觉。」是时阿私多仙自远而至,叩门请见。王甚庆悦,躬迎礼敬,请就宝座,曰:「不意大仙今日降顾。」仙曰:「我在天宫安居宴坐,忽见诸天群从蹈舞,我时问言:『何悦豫之甚也?』曰:『大仙当知,赡部洲中释种净饭王第一夫人,今产太子,当证三菩提,圆明一切智。』我闻是语,故来瞻仰。所悲朽耄,不遭圣化。」
城南门有窣堵波,是太子与诸释角力掷象之处。太子伎艺多能,独拔伦匹。净饭大王怀庆将返,仆夫驭象,方欲出城。提婆达多素负强力,自外而入,问驭者曰:「严驾此象,其谁欲乘?」曰:「太子将还,故往奉驭。」提婆达多发愤引象,批其颡,蹴其臆,僵仆塞路,杜绝行途,无能转移,人众填塞。难陀后至,而问之曰:「谁死此象?」曰:「提婆达多。」即曳之避路。太子至,又问曰:「谁为不善,害此象耶?」曰:「提婆达多害以杜门,难陀引之开径。」太子乃举象高掷,越度城堑,其象堕地,为大深坑,土俗相传为象堕坑也。其侧精舍中作太子像。其侧又有精舍,太子妃寝宫也,中作耶输陀罗,并有罗怙罗像。宫侧精舍作受业之像,太子学堂故基也。
城东南隅有一精舍,中作太子乘白马凌虚之像,是踰城处也。城四门外各有精舍,中作老、病、死人、沙门之像。是太子游观,覩相增怀,深厌尘俗,于此感悟,命仆回驾。
城南行五十余里,至故城,有窣堵波,是贤劫中人寿六万岁时,迦罗迦村驮佛本生城也。城南不远有窣堵波,成正觉已见父之处。城东南窣堵波,有彼如来遗身舍利。前建石柱,高三十余尺,上刻师子之像,傍记寂灭之事,无忧王建焉。
迦罗迦村驮佛城东北行三十余里,至故大城,中有窣堵波,是贤劫中人寿四万岁时,迦诺迦牟尼佛本生城也。东北不远有窣堵波,成正觉已度父之处。次北窣堵波,有彼如来遗身舍利,前建石柱,高二十余尺,上刻师子之像,傍记寂灭之事,无忧王建也。
城东北四十余里,有窣堵波,是太子坐树阴,观耕田,于此习定,而得离欲。净饭王见太子坐树阴,入寂定,日光逈照,树影不移,心知灵圣,更深珍敬。
大城西北,有数百千窣堵波,释种诛死处也。毘卢释迦王既克诸释,虏其族类,得九千九百九十万人,并从杀戮,积尸如莾,流血成池。天警人心,收骸瘗葬。
诛释西南,有四小窣堵波,四释种拒军处。初,胜军王嗣位也,求婚释种。释种鄙其非类,谬以家人之女,重礼娉焉。胜军王立为正后,其产子男,是为毘卢释迦王。毘卢释迦欲就舅氏请益受业,至此城南,见新讲堂,即中憩驾。诸释闻之,逐而詈曰:「卑贱婢子,敢居此室!此室诸释建也,拟佛居焉。」毘卢释迦嗣位之后,追复先辱,便兴甲兵,至此屯军。释种四人躬耕畎亩,便即抗拒,兵寇退散,已而入城。族人以为承轮王之祚胤,为法王之宗子,敢行凶暴,安忍杀害,污辱宗门,绝亲远放。四人被逐,北趣雪山,一为乌仗那国王,一为梵衍那国王,一为呬摩呾罗国王,一为商弥国王,奕世传业,苗裔不绝。
城南三四里尼拘律树林,有窣堵波,无忧王建也。释迦如来成正觉已,还国见父王,为说法处。净饭王知如来降魔军已,游行化导,情怀渴仰,思得礼敬。乃命使请如来曰:「昔期成佛,当还本生。斯言在耳,时来降趾。」使至佛所,具宣王意。如来告曰:「却后七日,当还本生。」使臣还以白王,净饭王乃告命臣庶,洒扫衢路,储积华香,与诸群臣四十里外伫驾奉迎。是时如来与大众俱,八金刚周卫,四天王前导,帝释与欲界天侍左,梵王与色界天侍右,诸苾刍僧列在其后。维佛在众,如月映星,威神动三界,光明踰七曜,步虚空,至生国。王与从臣礼敬已毕,俱共还国,止尼拘卢陀僧伽蓝。其侧不远有窣堵波,是如来于大树下,东面而坐,受姨母金缕袈裟。次此窣堵波,是如来于此度八王子及五百释种。
城东门内路左,有窣堵波,昔一切义成太子于此习诸技艺。门外有自在天祠,祠中石天像,危然起势,是太子在襁褓中所入祠也。净饭王自腊伐尼国迎太子还也,途次天祠。王曰:「此天祠多灵鉴,诸释童稚求佑必効,宜将太子至彼修敬。」是时傅母抱而入祠,其石天像起迎太子。太子已出,天像复坐。
城南门外路左,有窣堵波,是太子与诸释角艺,射铁鼓。从此东南三十余里,有小窣堵波,其侧有泉,泉流澄镜,是太子与诸释引强校能,弦矢既分,穿鼓过表,至池没羽,因涌清流,时俗相传,谓之箭泉。夫有疾病,饮沐多愈。远方之人持泥以归,随其所苦,渍以涂额,灵神冥卫,多蒙痊愈。
箭泉东北行八九十里,至腊伐尼林,有释种浴池,澄清皎镜,杂华弥漫。其北二十四五步,有无忧华树,今已枯悴,菩萨诞灵之处。菩萨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,当此三月八日;上座部则曰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,当此三月十五日。次东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,二龙浴太子处也。菩萨生已,不扶而行,于四方各七步,而自言曰:「天上、天下,唯我独尊。今兹而往,生分已尽。」随足所蹈,出大莲花。二龙踊出,住虚空中,而各吐水,一冷一暖,以浴太子。
浴太子窣堵波东,有二清泉,傍建二窣堵波,是二龙从地踊出之处。菩萨生已,支属宗亲莫不奔驰,求水盥浴。夫人之前,二泉涌出,一冷一暖,遂以浴洗。其南窣堵波,是天帝释捧接菩萨处。菩萨初出胎也,天帝释以妙天衣,跪接菩萨。次有四窣堵波,是四天王抱持菩萨处也。菩萨从右胁生已,四大天王以金色[迭*毛]衣,捧菩萨,置金机上。至母前曰:「夫人诞斯福子,诚可欢庆。诸天尚喜,况世人乎?」
四天王捧太子窣堵波侧不远,有大石柱,上作马像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后为恶龙霹雳,其柱中折仆地。傍有小河,东南流,土俗号曰油河。是摩耶夫人产孕已,天化此池,光润澄净,欲令夫人取以沐浴,除去风虚。今变为水,其流尚腻。从此东行旷野荒林中二百余里,至蓝摩国(中印度境)。
蓝摩国,空荒岁久,疆场无纪,城邑丘墟,居人稀旷。
故城东南有砖窣堵波,高减百尺。昔者如来入寂灭已,此国先王分得舍利,持归本国,式遵崇建,灵异间起,神光时烛。
窣堵波侧有一清池,龙每出游,变形蛇服,右旋宛转,绕窣堵波,野象群行,采花以散,冥力警察,初无间替。昔无忧王之分建窣堵波也,七国所建,咸已开发,至于此国,方欲兴功,而此池龙恐见陵夺,乃变作婆罗门,前叩象曰:「大王情流佛法,广树福田,敢请纡驾,降临我宅。」王曰:「尔家安在,为近远乎?」婆罗门曰:「我,此池之龙王也。承大王欲建胜福,敢来请谒。」王受其请,遂入龙宫。坐久之,龙进曰:「我惟恶业,受此龙身,供养舍利,冀消罪咎,愿王躬往,观而礼敬。」无忧王见已,惧然谓曰:「凡诸供养之具,非人间所有也。」龙曰:「若然者,愿无废毁。」无忧王自度力非其畴,遂不开发。出池之所,今有封记。
窣堵波侧不远,有一伽蓝,僧众尠矣,清肃皎然,而以沙弥总任众务。远方僧至,礼遇弥隆,必留三日,供养四事。闻诸先志曰:昔有苾刍,同志相召,自远而至,礼窣堵波。见诸群象,相趋往来,或以牙芟草,或以鼻洒水,各持异华,共为供养。时众见已,悲叹感怀。有一苾刍,便舍具戒,愿留供养,与众辞曰:「我惟多福,滥迹僧中,岁月亟淹,行业无纪。此窣堵波有佛舍利,圣德冥通,群象践洒。遗身此地,甘与同群,得毕余龄,诚为幸矣。」众告之曰:「斯盛事也。吾等垢重,智不谋此。随时自爱,无亏胜业。」亦既离群,重申诚愿,欢然独居,有终焉之志。于是葺茅为宇,引流成池,采掇时花,洒扫茔域。绵历岁序,心事无殆。邻国诸王闻而雅尚,竞舍财宝,共建伽蓝,因而劝请,屈知僧务。自尔相踵,不泯元功,而以沙弥总知僧事。
沙弥伽蓝东,大林中行百余里,至大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是太子踰城至此,解宝衣,去缨络,命仆还处。太子夜半踰城,迟明至此,既允宿心,乃形言曰:「是我出笼樊,去羁锁,最后释驾之处也。」于天冠中解末尼宝,命仆夫曰:「汝持此宝,还白父王,今兹远遁,非苟违离,欲断无常,绝诸有漏。」阐铎迦(旧曰车匿,讹也)曰:「讵有何心,空驾而返?」太子善言慰喻,感悟而还。回驾窣堵波东,有赡部树,枝叶虽凋,枯株尚在。
其傍复有小窣堵波,太子以余宝衣易鹿皮衣处。太子既断发易裳,虽去璎珞,尚有天衣。曰:「斯服太侈,如何改易?」时净居天化作猎人,服鹿皮衣,持弓负羽。太子举其衣而谓曰:「欲相贸易,愿见允从。」猎人曰:「善。」太子解其上服,授与猎人。猎人得已,还复天身,持所得衣,凌虚而去。
太子易衣侧不远,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,是太子剃发处。太子从阐铎迦取刀,自断其发,天帝释接上天宫,以为供养。时净居天子化作剃发人,执持铦刀,徐步而至。太子谓曰:「能剃发乎?幸为我净之。」化人受命,遂为剃发。踰城出家时亦不定,或云菩萨年十九,或曰二十九,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踰城出家,当此三月八日,或云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,当此三月十五日。
太子剃发窣堵波东南,旷野中行百八九十里,至尼拘卢陀林,有窣堵波,高三十余尺。昔如来寂灭,舍利已分,诸婆罗门无所得获,于涅迭般那(唐言焚烧。旧云阇维,讹也)地收余灰炭,持至本国,建此灵基,而修供养。自兹已降,奇迹相仍,疾病之人,祈请多愈。
灰炭窣堵波侧,故伽蓝中,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。
故伽蓝左右,数百窣堵波。其一大者,无忧王所建也,崇基虽陷,高余百尺。
自此东北,大林中行,其路艰险,经途危阻,山牛、野象、群盗、猎师,伺求行旅,为害不绝。出此林已,至拘尸那揭罗国(中印度境)。
拘尸那揭罗国,城郭颓毁,邑里萧条。故城砖基,周十余里。居人稀旷,闾巷荒芜。
城内东北隅,有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,准陀(旧曰纯陀,讹也)之故宅也。宅中有井,将营献供,方乃凿焉。岁月虽淹,水犹清美。
城西北三四里,渡阿恃多伐底河(唐言无胜,此世共称耳。旧云阿利罗跋提河,讹也。典言谓之尸赖拏伐底河,译曰有金河)。西岸不远,至娑罗林。其树类槲,而皮青白,叶甚光润。四树特高,如来寂灭之所也。其大砖精舍中作如来涅盘之像,北首而卧。傍有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,基虽倾陷,尚高二百余尺。前建石柱,以记如来寂灭之事,虽有文记,不书日月。闻诸先记曰:佛以生年八十,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入般涅盘,当此三月十五日也。说一切有部则佛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入般涅盘,此当九月八日也。自佛涅盘,诸部异议,或云千二百余年,或云千三百余年,或云千五百余年,或云已过九百,未满千年。
精舍侧不远,有窣堵波,是如来修菩萨行时,为群雉王救火之处。昔于此地有大茂林,毛群羽族巢居穴处。惊风四起,猛焰飙急。时有一雉,有怀伤愍,鼓濯清流,飞空奋洒。时天帝释俯而告曰:「汝何守愚,虚劳羽翮?大火方起,焚燎林野,岂汝微躯所能扑灭?」雉曰:「说者为谁?」曰:「我天帝释耳。」雉曰:「今天帝有大福力,无欲不遂,救灾拯难,若指诸掌,反诘无功,其咎安在?猛火方炽,无得多言!」寻复奋飞,往趣流水。天帝遂以掬水泛洒其林,火灭烟消,生类全命,故今谓之救火窣堵波也。
雉救火侧不远,有窣堵波,是如来修菩萨行时,为鹿救生之处。乃往古昔,此有大林,火炎中野,飞走穷窘,前有驶流之阨,后困猛火之难,莫不沈溺,丧弃身命。其鹿恻隐,身据横流,穿皮断骨,自强拯溺。蹇兔后至,忍疲苦而济之。筋力既竭,溺水而死。诸天收骸,起窣堵波。
鹿拯溺西不远,有窣堵波,是苏跋陀罗(唐言善贤。旧曰须跋陀罗,讹也)入寂灭之处。善贤者,本梵志师也。年百二十,耆旧多智。闻佛寂灭,至双树间,问阿难曰:「佛世尊将寂灭,我怀疑滞,愿欲请问。」阿难曰:「佛将涅盘,幸无扰也。」曰:「吾闻佛世难遇,正法难闻,我有深疑,恐无所请。」善贤遂入,先问佛言:「有诸别众,自称为师,各有异法,垂训导俗,乔答摩(旧曰瞿昙,讹略也)能尽知耶?」佛言:「吾悉深究。」乃为演说。善贤闻已,心净信解,求入法中,受具足戒。如来告曰:「汝岂能耶?外道异学修梵行者,当试四岁,观其行,察其性,威仪寂静,辞语诚实,则可于我法中净修梵行。在人行耳,斯何难哉!」善贤曰:「世尊悲愍,含济无私,四岁试学,三业方顺。」佛言:「我先已说,在人行耳!」于是善贤出家,即受具戒,勤励修习,身心勇猛。已而于法无疑,自身作证。夜分未久,果证罗汉,诸漏已尽,梵行已立。不忍见佛入大涅盘,即于众中入火界定,现神通事,而先寂灭。是为如来最后弟子,乃先灭度,即昔后渡蹇兔是也。
善贤寂灭侧,有窣堵波,是执金刚躄地之处。大悲世尊随机利见,化功已毕,入寂灭乐,于双树间北首而卧。执金刚神密迹力士见佛灭度,悲恸唱言:「如来舍我入大涅盘,无归依,无覆护,毒箭深入,愁火炽盛!」舍金刚杵,闷绝躄地。久而又起,悲哀恋慕,互相谓曰:「生死大海,谁作舟檝?无明长夜,谁为灯炬?」
金刚躄地侧,有窣堵波,是如来寂灭已七日供养之处。如来之将寂灭也,光明普照,人、天毕会,莫不悲感,更相谓曰:「大觉世尊今将寂灭,众生福尽,世间无依。」如来右胁卧师子床,告诸大众:「勿谓如来毕竟寂灭,法身常住,离诸变易,当弃懈怠,早求解脱。」诸苾刍等歔欷悲恸。时阿泥[打-丁+聿](卢骨反)陀(旧曰阿那律,讹也)告诸苾刍:「止,止,勿悲!诸天讥怪。」时末罗众供养已讫,欲举金棺,诣涅迭般那所。时阿泥[打-丁+聿]陀告言:「且止!诸天欲留七日供养。」于是天众持妙天华,游虚空,赞圣德,各竭诚心,共兴供养。
停棺侧有窣堵波,是摩诃摩耶夫人哭佛之处。如来寂灭,棺敛已毕,时阿泥[打-丁+聿]陀上升天宫,告摩耶夫人曰:「大圣法王今已寂灭。」摩耶闻已,悲哽闷绝,与诸天众至双树间,见僧伽胝、钵及锡杖,拊之号恸,绝而复声曰:「人、天福尽,世间眼灭!今此诸物,空无有主。」如来圣力,金棺自开,放光明,合掌坐,慰问慈母:「远来下降!诸行法尔,愿勿深悲。」阿难衔哀而请佛曰:「后世问我,将何以对?」曰:「佛已涅盘,慈母摩耶自天宫降,至双树间,如来为诸不孝众生,从金棺起,合掌说法。」
城北渡河三百余步,有窣堵波,是如来焚身之处。地今黄黑,土杂灰炭,至诚求请,或得舍利。如来寂灭,人、天悲感,七宝为棺,千[迭*毛]缠身,设香华,建幡盖,末罗之众奉舆发引,前后导从,北渡金河,盛满香油,积多香木,纵火以焚,二[迭*毛]不烧,一极[打-丁+亲]身,一最覆外。为诸众生分散舍利,唯有发、爪俨然无损。
焚身侧有窣堵波,如来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。如来金棺已下,香木已积,火烧不然,众咸惊骇。阿泥[打-丁+聿]陀言:「待迦叶波耳。」时大迦叶波与五百弟子自山林来,至拘尸城,问阿难曰:「世尊之身,可得见耶?」阿难曰:「千[迭*毛]缠络,重棺周敛,香木已积,即事焚烧。」是时佛于棺内为出双足,轮相之上,见有异色。问阿难曰:「何以有此?」曰:「佛初涅盘,人、天悲恸,众泪迸染,致斯异色。」迦叶波作礼,旋绕兴赞,香木自然,大火炽盛。故如来寂灭,三从棺出:初出臂,问阿难治路;次起坐,为母说法;后现双足,示大迦叶波。
现足侧有窣堵波,无忧王所建也,是八王分舍利处。前建石柱,刻记其事。佛入涅盘,后涅迭般那已,诸八国王备四兵至,遣直性婆罗门谓拘尸力士曰:「天、人导师,此国寂灭,故自远来,请分舍利。」力士曰:「如来降尊,即斯下土,灭世间明导,丧众生慈父。如来舍利,自当供养,徒疲道路,终无得获。」时诸大王逊辞以求,既不相允,重谓之曰:「礼请不从,兵威非远。」直性婆罗门扬言曰:「念哉!大悲世尊忍修福善,弥历旷劫,想所具闻,今欲相凌,此非宜也。今舍利在此,当均八分,各得供养,何至兴兵?」诸力士依其言,实时均量,欲作八分。帝释谓诸王曰:「天当有分,勿恃力竞。」阿那婆答多龙王、文邻龙王、医那钵呾罗龙王复作是议:「无遗我曹。若以力者,众非敌矣。」直性婆罗门曰:「勿諠诤也,宜共分之。」即作三分,一诸天,二龙众,三留人间,八国重分。天、龙、人王,莫不悲感。
分舍利窣堵波西南行二百余里,至大邑聚。有婆罗门,豪右巨富,确乎不杂,学究五明,敬崇三宝。接其居侧,建立僧坊,穷诸资用,备尽珍饰,或有众僧往来中路,殷懃请留,罄心供养,或止一宿,乃至七日。其后设赏迦王毁坏佛法,众僧绝侣,岁月骤淹,而婆罗门每怀恳恻。经行之次,见一沙门,厖眉皓发,杖锡而来。婆罗门驰往迎逆,问所从至,请入僧坊,备诸供养,旦以淳乳,煮粥进焉。沙门受已,纔一哜齿,便即置钵,沈吟长息。婆罗门持食,跪而问曰:「大德慧利随缘,幸见临顾,为夕不安耶?为粥不味乎?」沙门愍然告曰:「吾悲众生福佑渐薄,斯言且置,食已方说。」沙门食讫,摄衣即语。婆罗门曰:「向许有说,今何无言?」沙门告曰:「吾非忘也。谈不容易,事或致疑。必欲得闻,今当略说。吾向所叹,非薄汝粥。自数百年,不尝此味。昔如来在世,我时预从,在王舍城竹林精舍,俯清流而涤器,或以澡漱,或以盥沐。嗟乎!今之淳乳,不及古之淡水,此乃人、天福灭使之然也。」婆罗门曰:「然则大德乃亲见佛耶?」沙门曰:「然。汝岂不闻佛子罗怙罗者,我身是也。为护正法,未入寂灭。」说是语已,忽然不见。婆罗门遂以所宿之房,涂香洒扫,像设仪肃,其敬如在。
复大林中行五百余里,至婆罗痆(女黠反)斯国(旧曰波罗柰国,讹也。中印度境)。
大唐西域记卷第六
史传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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